“我？算了。”这个年纪了，怪不好意思的。她之前买了一批牛仔布，打算批量生产，就只做几个款式，想着以后做大了还可以雇人，弄一个小作坊。她甚至给自己做了一个商标。她买了一捆过期的时尚杂志，又综合在商场和电视上看到的衣服画了一批图，根据图制了一批标准尺码的衣服，衣架上现在挂着各种样式的牛仔裤牛仔裙和牛仔外套。有的衣服样式看上去没什么特殊的，只有穿上去才能感到它的好处，明蕙自认为她的衣服就是这一类，但是这种没有品牌的衣服要想让人买，如果不以低价取胜的话，得说服别人先穿上去，如果明蕙是一个合格的商人，她就会在别人还价的时候说服别人先试一试，但是她只是很和气地表示她的衣服是自己做的，只比成本价高一点，谢绝任何还价。因为“成本价”已经被人说烂了，明蕙的实话并没人信。于是她一件衣服都没有卖，就回了家，之后也没有再去摆摊，只精心维持着她的几个身材并不标准的老主顾。

  明蕙此时很想让林宁山看一看她做的衣服。她打开墙角的文件柜，这个文件柜被她漆成了孔雀蓝，文件柜上面几排都是人形娃娃，娃娃都是明蕙按缩减后的成人身形用棉花和布料做的，这些娃娃充当了模特，穿着明蕙设计的衣服。明蕙设计的牛仔衣服之前都做了小号穿在布娃娃身上看效果，这些衣服明蕙并不是每件都做了成衣，因为怕卖不出浪费布料和人工。还有一些是她之前做的，她除了按照顾客的需求做衣服，也会给顾客提供一些她自己设计的样式，有的顾客看不懂图，明蕙就只好做些娃娃模特，再做小号衣服给他们看穿戴效果，这样的模特比真人模特要省很多布料。这些娃娃本来是摆在外面的，但因为顾客很少，就收进了柜子里。柜子下面是明蕙囤的布料，以前客人多的时候是挂在墙上让人选的，现在少了就收起来。

  林宁山盯着明蕙的柜子看，明蕙也不好把柜子关上，她对林宁山说：“你把衬衫脱了吧，等我给你洗了熨好你再穿。”只有这样，她的裁缝工作才算完成。她对待林宁山跟对待其他顾客差不太多。

  林宁山却说睡觉前再脱，他想再穿一会儿。

  林宁山看着这满柜子的娃娃和衣服，为明蕙惋惜，但这惋惜是说不出口的，怕明蕙伤心是一部分，另一方面他也没资格。这么多年了他才来看她，这里面的心理实在是经不起细究，他就这么轻易放弃了她，就因为她和别人结了婚。甚至在他出国前的那几年里，他从来没细问过她的生活，因为怕在信里看见她和另一个男人很幸福。可他和她从来就不只是男女关系，他们之间还有更深厚的情谊，她在他最迷茫的时候填充了他的青春，驱散了他所有的苦闷，他见证了她的才华、她的生动，却在她结婚后为了一点嫉妒，把她锁在记忆里，对她之后的人生完全视而不见。他本可以更早来看她的啊！

  他想起第一任女友说他的话，“你又比你的父亲强到哪里去呢？”他一直觉得他的父亲是个混蛋，并不是因为他主动和母亲离婚，而是他把母亲的才华溺死在婚姻里，享受了许多年贤妻良母的好处，人到中年突然说这是包办婚姻要追求精神上的共鸣。和一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女学生产生了灵魂共振？不过是人到中年对年轻身体的渴望罢了，以及年轻的灵魂因为阅历不足对他产生的那点儿错误崇拜。他父亲曾给他来信，他忍不住还是拆了，整封信的意思无非是：等你阅历够了就能理解我的无奈。他年纪渐长，并没更加理解他的父亲，反而更察觉出他的不堪。一个年纪大的男人找比自己小得多的女学生，大半是精神和□□双重虚弱的证明。

  他一直认为自己和他的父亲不同。不同在哪里呢?林宁山自嘲地笑了笑，大概是他的父亲亲眼见着他的母亲的才华失陷在琐碎日常里冷眼旁观，而他，选择对明蕙视而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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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林宁山问明蕙柜子里的娃娃多少钱, 他想要送给朋友家的小孩子。

  “我不卖，你喜欢的话，我可以送给你。”

  “如果我都要呢, 你都送给我？”

  “你根本不需要这么多。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是有些事我希望我能够靠我自己。”明蕙知道林宁山很想帮帮她, 但他已经帮她够多, 再帮就不是朋友关系了, 她不愿林宁山成为她的恩人。

  “你太低估自己了，即使我不认识你, 我也愿意为你的作品付费。虽然我认为你的才华是无价的。当然如果你认为咱俩关系近到可以不付钱，我更是高兴。”

  明蕙听到“作品”这两个字, 有点儿诧异。原来她做的东西在林宁山眼里是作品。即使她六十了，在其他人眼里不过是个乡下妇女，她在林宁山眼里仍是个有才华的人。

  明蕙笑着对林宁山说：“我是不会让我的朋友花钱的, 你喜欢哪个, 我都送你。”

  林宁山仍固执地说：“我都喜欢。”

  “那我就都送给你。”明蕙说得很豪气, 仿佛她要送给林宁山的不是一柜子的娃娃，而是整个世界。但她只有满柜子的娃娃。

  明蕙在微信上和教练说, 明天她上午有事，下午再去练车。

  同时得知这一消息的还有林宁山，他问明蕙上午有什么事。

  “明天早上, 我要去集市上卖衣服。”有了林宁山的认证，她更相信她的衣服卖不出去只是差一个被看见的机会。衣服挂在集市上, 起码比挂在家里看见的人要多。她得再去试一试。

  明蕙起得很早，在集市上卖衣服必须得去早点儿, 以便占个还不错的位置。林宁山起得更早, 他还给明蕙做了早点。

  “一会儿咱们一起去, 我和你一起卖衣服。”

  “你去卖衣服？”明蕙实在想象不出林宁山去卖衣服是个什么样子。

  “我不能卖衣服？我和你在一起，给你丢脸吗？”林宁山上下扫了自己一眼，“我倒没这么不像样吧。”

  “怎么会？不过你还是别去了，外面太热。”她怎么可能嫌林宁山丢脸，就是被外人看见了，可能又有闲话。不过她已经跟林宁山说明白了，至于不相干的外人，爱怎么说就怎么说。但是明蕙还是不想让林宁山和她一起去，她不想林宁山和她在集市上站了一上午，一件衣服都卖不出，她不想他可怜她。

  “我倒也没那么娇气。”

  林宁山这么坚持，明蕙也只好随他。

  林宁山并不是跟着明蕙去看看热闹这么简单，他问明蕙每一件衣服的价格，以便顾客问他时，他不至于一问三不知。

  “你定得太便宜了。你这衣服不应该是这个价钱。”

  明蕙笑道：“我们乡下物价低。就我定的这个价，没准有人还嫌高呢。”挣钱不易，花起来自然很谨慎。村里对价钱不那么在意的大都是年轻人，但他们宁愿在商场或者网上买东西。

  林宁山想说那就换个地方卖，但他知道明蕙的衣服如果在这里卖不出去，明蕙更不会有信心去别的地方发展。

  林宁山建议明蕙最好穿一件她要卖的衣服，以此能达到更好的宣传效果。明蕙最终在林宁山的建议下选择了一件连体工装牛仔裤，上衣袖子到手肘，裤子明蕙觉得有点短，只到膝盖，她自己穿了球鞋，戴了和连体裤同色系的渔夫帽，帽子也是她自己做的。

  明蕙在林宁山的注视下有点儿不自在，她对林宁山说：“我觉得这衣服不是很适合我。”

  “怎么不适合？”

  “简直像……老黄瓜刷绿漆。”显得她太年轻了，一个人的实际年龄只有看脸脖子和手才可能真正了解，其他方面很具有迷惑性。像她这种高高瘦瘦的身材从背影看是看不出年纪的，她的小腿因为常年劳动还有肌肉，看上去长且细，她还用渔夫帽遮住了她脸上的一点纹路。明蕙说完就意识到她这句自嘲有刺向林宁山的嫌疑。

  林宁山并没有纠正明蕙的说法，他只是对明蕙说：“给我这根老黄瓜也刷刷漆，别显得年龄差距太大。”

  明蕙给了林宁山一个牛仔棒球帽，林宁山戴上看着确实显年轻了一些。

  出发前，明蕙又犹豫：“要不我去换一下衣服吧。”

  林宁山笑道：“不用照顾我的心情，你不提醒我的话。我在你面前倒没这么自卑。”

  两个人把要卖的衣服和挂衣服的杆子放到了房车里，明蕙说还要带一个棚子，要不就太热了，林宁山说房车有遮阳棚，一会儿打开就可以了。

  林宁山把车开到了集市上，这会儿还早，街上没什么人，林宁山让明蕙在房车里歇着，架子他来搭就行了，明蕙并没有听他的话，坚持和他一起。过路的人并没有认出明蕙，因为她这身打扮过于显年轻了，而且她还戴了帽子。明蕙以前显年轻显得也是中年人的风韵，为了没闲话，明蕙会故意穿些符合她年龄的衣服。今天明蕙穿的衣服很不符合她的年龄。只是这车略有些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因为窗帘拉着，看不见里面的情形，像面包又不是面包，还有一个大的边帐。明蕙的邻居老陈来街上买早点，每天她都要来早点儿摊买豆腐脑儿油条，经过明蕙摆摊的地儿，她没认出明蕙，却认出了林宁山，原来是个卖衣服的。老陈看见明蕙背对着她收拾，并没认出她，看装扮猜测是林宁山雇了个年轻人给他打下手。但是现在好多人都在网上买衣服，要么去商场，集市上卖衣服也挣不了多少钱，应该没钱雇人，也许是家里人？

  老陈是个很客气周到的人，见过面且她还有印象的，下次见面肯定是要主动打招呼的，她见到林宁山，很热情地说：“卖衣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