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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话 今日子小姐的密室讲座(2 / 2)




更何况,光凭在短短几小时之内、从有限的询问对象口中听来的话,就要来给其人格或个性下评断,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也会死不瞑目吧。



当然,远浅警部的部下们目前正在过滤被害人在家庭及职场上的人际关系——一思及此,如今正和今日子小姐优雅地共进晚餐的自己,感觉好像没在认真工作,着实有些心虚愧疚。但是这也让他重新体认到,自己终究是把这次会谈视为工作的一环,所以一定要从其中挖掘出成果。



「或许也可能是毫无动机的杀人,也或许原本并没有杀害对方的意思,但结果对方却死掉了的状况。」



今日子小姐继续举出可能性。



「的确……抑或是杀错人吗?」



远浅警部也顺势提出就连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的假设——今日子小姐回了声「杀错人是吗」之后,接着说。



「以为她是另一个人,失手错杀——原来如此,或许也有可能。」



「真……真的有可能吗?都要杀人了,还搞错对象……」



「很有可能吧。根据证词,被害人似乎戴着很大的平光眼镜——要是在情绪焦急之时看到,说不定认不太出对方是谁。」



今日子小姐摸摸自己的眼镜。



「毕竟要杀人的时候,任谁都会紧张吧。在赌上人生的时刻,人们意外地还挺容易会犯下令人跌破眼镜的错误。」



今日子小姐就像是站在杀人犯立场似地发言。这对于身为警察的远浅警部来说是很难办到的——可说是民间侦探的独门绝活。



然而在不容许失败之时,的确不容易保持冷静与理性吧——但是被错杀的人又情何以堪。



「可是,今日子小姐。无论有什么样的动机,还是不会想在光天化日下的商店里杀人吧。」



话题又绕回原点,但这里确实是最大的瓶颈——如果是趁她一个人走夜路时下手之类,这种临时起意的犯罪行为还比较容易理解。



「尤其,如果因为屋根井是令人伤脑筋的常客才要杀害她——也就是假设凶手是店里的员工,整个就更不对劲了。在自己的职场、自己的地盘策画进行杀人什么的,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通常都不会想这么做吧。」



等于是要人快来怀疑自己。



就算不看这点,只针对更单纯的得失,在很重视品牌形象的服饰店里有人被杀,可能会吓得客人不敢再上门。抑或是「好像有人在那家店的试衣间里被人用衣架打死了」的风声流传开来(一定会流传开来吧),最糟的情况可是会让一家店倒闭的。



即使不到那个地步,自己的职场成了命案现场,心里还是会毛毛的吧。



有百害而无一利。



若说在自己的地盘上动手杀人有什么好处——再牵强也姑且先往这个方向想一下的话——大概就是身在熟悉的地方,要大干一场之时,紧张也多少会缓和一点吧。



只是,凭远浅警部的感觉,比起这个,仍然觉得「凶手一时冲动,没想太多——没去思考利弊得失或好坏就打死被害人」的推想,比较容易接受。



「假设在熟悉的地方犯罪,还有其他好处的话……」



今日子小姐将盖好笔盖的笔递了过来——似乎是能写出来的情报都已经写下了。的确,几乎是把今天收集到的情报都复习了一遍了——远浅警部接过笔,插回胸前的口袋里。



「应该是『可以绵密地进行事前准备』吧。像是设计机关、执行前置作业——能够事先布下为了杀死被害人的天罗地网。」



「机关吗……密室诡计……」



不过,关于这起命案,实在很难想像背后有此类工程浩大的机关。



结果还是卡在有太多目击者上。



要是有那么大的动作,绝对会被人看见吧……要避开众人的眼睛和天花板上的监视器,实际上应该是不可能的。要推说一切都是凑巧,感觉也怪怪的,但要说是计划性的犯案,又实在不合理——



小王子曾说过「真正重要的东西,用眼睛看不到的」,但今日子小姐却说「用眼睛看得到的东西其实也同样重要」。那么如果要举一反三地引申出「重要的东西之第三法则」,或许可以说是「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吧?唉,真希望有人看到卑劣凶手的身影……



「即使是不重要的东西,也有用眼睛看不到的——真是一句至理名言。的确,人很容易在关键的时刻,忽略关键的东西。」



今日子小姐在奇怪的点上感动不已。



「说来,《小王子》一开头也有密室呢。钻进箱子里的羊——」



「啊……这么说来。」



虽然嘴里说着「这么说来」,但远浅警部并无法打从心底同意。应该说,如果将那个也解释为密室,真的是推理脑已经病入膏肓。



「箱子里的羊……就像是薛丁格的猫呢。」(注:量子力学的著名思想实验,由物理学家薛丁格在一九三五年提出。)



为了不让今日子小姐察觉他有些退避三舍,远浅警部随口附和——薛丁格的猫至少比小王子更贴近推理的世界。



「啊哈哈,万一羊在箱子死掉了,小王子可是会哭的呢……啊!」



这时。



远浅警部以为今日子小姐原本只是被随口说说的闲聊逗笑了,但她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掩住嘴角,连餐后义式浓缩咖啡的小咖啡杯都手滑没拿稳,一整个明显是「想通了什么」的反应。



「怎、怎么了?今日子小姐。」



「没什么。」



「你这可不是没什么的反应。」



「可是真的没什么。」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重新拿起义式浓缩咖啡品尝——远浅警部还是第一次看到喝双倍义式浓缩咖啡还不加糖、不加奶的人——但这不是重点。



「呃……今日子小姐。如果你察觉到什么……」



「我什么也没察觉,什么也没想通,什么也没推理出来。我没有解开这件事的谜团,所有的疑问和不对劲的感觉也都没有消失。」



说得斩钉截铁。



由于说得过于斩钉截铁,导致一点可信度也没——反而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她怎能说谎说得这么堂而皇之。



「谜,谜团解开了吗?」



「就说没解开啊。我什么都不知道,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今天谢谢你的招待,餐点非常美味。我由衷期待远浅警部今后的活跃表现。」



今日子小姐使劲地用餐巾纸把好不容易写好的时间表擦得干干净净,再把挽起来的袖子放下,迅速地……或该说是露骨地想要结束这顿饭局——怎能让她就这样打道回府。



看样子,她只打算贯彻好时尚知识顾问的角色,但远浅警部无心的发言却给了她灵感,使她不小心推理出真相来了——如果是在推理小说里,这可正是侦探与警部最为理想的关系,但是对于身为职业侦探,专业意识甚高的今日子小姐来说,似乎是非常不得已的展开。



只是,倘若她已经察觉事情的真相,站在远浅警部的立场,当然不能不问清楚。



这可不是在开推理大会。



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



如果今日子小姐已经察觉了真相,就应该请她快点吿诉自己,好采取适当的对策——什么密室之谜、不可思议的疑案,不管这些推理小说的用语看起来有多威,在「任杀人犯逍遥法外」这个事实面前,这些字词都是软弱无力的。



「嗯……真伤脑筋,我是怎么搞的。」



今日子小姐抱着胳膊,露出真的非常烦恼的表情。



「很遗憾我无法帮上你的忙。因为这次只有受托口译的顾问业务,就算察觉真相,也不能讲给你听呢。」



她虽然讲得一脸抱歉,但言下之意就像是「如果不投钱,自动贩卖机就不会动喔」这样无机质的说明——怎么这么顽固啊。



不过,以恪守专业意识这点来说,应该要尊敬她吧。



那么,一开始还想把上头派来当援军的今日子小姐遣返的远浅警部,这时或许也该选择坚持靠自己的本事解决,目送侦探离去才是——要说这展开不得已,他也是很无奈。



如果不是今日子小姐,他应该会这么做——但是。



「呃,接下来要不要去第二家店?有家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的。」



远浅警部说道。他才不晓得有啥酒吧可以静下来好好聊(大概又要欠部下一个人情了),而他这辈子也还不曾这么积极地约过一个女人。



「嗯……我个人倒是比较想直接去警署领取酬劳,然后赶快回家上床睡觉,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怎么能让她把不小心推理出的真相全忘掉。



问题是——是呀,忘却侦探还真的能够全忘掉。



能够把推理出的结论、对凶手的侧写全都忘得一干二净,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到了明天早上就会全忘掉。要是不在今天晚上问出来,她的推理就会化为乌有。



「不过嘛,我对这样被人强邀不太有抵抗力呢。好吧,我陪你去。但是——我只会给一些提示。能的话,还请你根据提示,自己推理看看吧。」



「提示……吗?」



「是的,我会给你提示。从只要听过所有人讲的话,就一定知道的情报之中给你提示——提示1,的确有很多人目击应该是在十一点左右上门的被害人屋根井小姐,但是把证词整理一下,会发现目击者都是上门购物的客人。这是为什么呢?提示2,由于屋根井小姐迟迟不从试衣间里出来,店员觉得有异,于是拉开帘子发现了尸体——可是那个店员,又是从何判断屋根井小姐一直待在试衣间里呢?提示3,试衣间是个密室,无法从外面看到里头——可是,能因此确定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



「嗯……」



由于今日子小姐口若悬河滔滔不绝,远浅警部一下没能抓住三个提示重点,连忙扳着手指确认。



提示1。



目击证词的奇妙倾向——目击屋根井刺子的都是前来购物的客人。



提示2。



第一发现者为什么会察觉到试衣间里有异常呢。



提示3。



从试衣间里头看不见外面——是真的吗?



关于提示1,要是今日子小姐没提,远浅警部真的没有注意到。仔细回想起来,的确如她所说——虽然在列表清查透过侦讯得到的所有目击证词之前,尚且无法完全断定——但既然侦讯时负责口译的侦探这么说,大概就是这样没错吧。



可是关于提示2和提示3,他觉得这两点应该已经有结论了——店员之所以会察觉到异常,是因为进入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迟迟不出来。然后,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当然从里头也看不到外面啊?



事情应该就只是这样而已。



别说是命案的谜团,远浅警部就连提示的意思也搞不懂,他原本还期待会有第四个提示,但似乎是到此为止。



「那我们走吧。」今日子小姐起身准备离席。「请你基于这几个提示好好想一想——最好能够在抵达第二家店之前解答出来——这样我们就可以在店里一面畅谈推理,一面愉快地畅饮美酒。」



今日子小姐笑着说,但是很遗憾,远浅警部完全无法回应她的期待。



5



高调的酒吧价位也很高调。



部下不知误会了什么,表现机伶的方式让人有些困扰——刚才那家义大利餐厅的帐单已经贵到害远浅警部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来了,而这家酒吧明明是间酒吧,价位却似乎比晚餐还要高。



大概不能用经费报销吧。



看样子,必须自掏腰包了——有种比刚才还要走错地方的感觉,但是他已经不在乎了。



今日子小姐身上那套「Nashorn」品牌穿搭,虽然不是非常符合这家店的洒脱气氛,但她显然完全没把这种小事放心上。



「哇,好可爱的店哦。」



兴致高昂地像个普通的小女生。



这侦探长得是很可爱没错,但说不定其实只是个可怕的小恶魔——老实说一直以来,远浅警部对于多次与忘却侦探共事,乃至升官发达的同事感到不快,纵使无心,也多少在眼神中流露出轻蔑,可是现在看来,自己不得不改变这种浅薄的想法。



一想到他们到底为了忘却侦探被迫出了多少交际费,甚至还让他感到怜悯——不管怎样,事到如今,远浅警部也成了一丘之貉。



来这家店的路上,他一直在等灵感降临,但是等到花儿都谢了,灵感之神还是不肯上身。虽然早已心中有数——今日子小姐和自己的思考模式到底是完全不一样的。



她的提示完全派不上用场。



不,只有提示1,远浅警部似乎知道今日子小姐是在暗示些什么——目击到被害人的全是客人,反过来说,等于是没有「Nashorn」员工看到她来店里的身影。



这的确很奇怪。



当然也可能会有这样的事——但是平心而论,会对客人行注目礼的,不该是同为顾客的客人,而是店员才对。毕竟是服饰专卖的店,店员总得出声招呼「欢迎光临」或是会走上前去推荐衣服,应该会有诸如此类的交流。



话说回来,因为被害人屋根井刺子是「伤脑筋的客人」,店员可能避之唯恐不及,再说得露骨一点,可能还会对她视若无睹……然而,要是那样的话,在对她视若无睹以前,应该也会先目击到她。要对一个人视若无睹,倒推回去,就必须先看到那个人才行。



被害人既是常客,也是某方面令人印象深刻的客人,工作人员却都没看到她——这是为什么呢——的确是个大问号。



只不过,远浅警部就是想不明白这个大问号代表什么意思。



至于提示2、提示3则更是全面举白旗投降。主打年轻女性客的服饰店的试衣间里,有着中年男子参不透的未知机关——他只能想到这种结论。



事实上,直到请今日子小姐翻译以前,有很多时尚用语都是远浅警部听都没听过的——例如为了不让脸上彩妆沾到衣服的那张谜样的纸。若非负责这个案子,他大概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世上有这东西吧。



「今日子小姐,我认输了,举双手投降。我只是用来衬托你的警部,请务必让我听听名侦探的高见。」



是价位高到吓死人的酒精害他醉了吗?最后远浅警部还是说出了如此卑躬屈膝的投降宣言。



「哎呀呀。」今日子小姐表情一脸意外地说。「请再坚持一下嘛。我最喜欢一边喝着美酒,一边看着男人拼死努力了。」



也太小恶魔。



「真伤脑筋呢。你请我吃饭,又请我喝酒,我真的真的很想助远浅警部一臂之力,但又不能不收钱做白工……啊,真是的,为什么我没收钱呢?我从未因为没收钱而这么后悔过。真的,要是能收到钱的话多好!我明明这么想协助警方,却无法实现这个愿望。」



「我懂了,我付钱就是了。请让我正式支付委托费用,在原本的顾问费用之外再另行计算。这是我个人的委托。」



在速度最快的侦探声声催促之下,远浅警部终于屈服了——这让他甚至怀疑,说不定署长早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但无论这是不是署长的阴谋,他也只能将计就计了。



警部想与侦探抗衡的心态,总不能凌驾在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的危机感之上。



因为密室杀人案可不是娱乐。



请她吃饭、喝酒,支付委托费用,全部加起来可能得让他勒紧裤带一整年,但是这么一来坚持自费而不以经费报销,则成了远浅警部唯一能做的最后抵抗。



只是,明明提出了正式的委托——明明已经答应会在口译工作之外再支付酬劳给她,今日子小姐却没什么反应。



受限于店里的气氛,固然能想像她应该不至于高兴到手舞足蹈,但是面对远浅警部的委托,今日子小姐看来还有些困扰。



「嗯……」



甚至还像陷入沉思般地闭上双眼。



该不会是远浅警部猜错,今日子小姐并不是要他提出委托吗?期待远浅警部自己推理的那番话,难道是说真的吗?



刚刚为了捍卫自己的心灵而以插科打诨的方式、卑躬屈膝的言词委托她——是否应该要正襟危坐、低垂颈项地委托才对呢——远浅警部想着,而今日子小姐也似乎察觉到他心中所想。



「啊,不是,不是那样的。」她摇摇手。「因为我的推理不过是灵光一闪,只是这道灵光刚好闪得比远浅警部更早而已。承蒙你的委托,我真的很高兴能向警方贡献一己之力。可是,该说我有点烦恼吗?会对于说明我的推理有些不太积极,其实是我自己的问题,但……算了,总不能让杀人凶手逍遥法外。」



而且又是工作——今日子小姐说道。



虽然没有明说,但是这样感觉体会到远浅警部心意的说法,让他深感欣慰——不过那句「我自己的问题」,则让他很好奇。



会让侦探对说明她的推理踌躇再三的问题,到底是什么呢——最先浮现脑海的是她「和凶手认识」之类,但是对于忘却侦探而言,应该没有「认识的人」这种概念。



因为就算今天认识,明天就忘记。



纵使在今天侦讯的那些目击者之中,有人以前曾经和今日子小姐有过关联,今日子小姐也已经忘了那个人吧——所以应该没有会让她对于指出凶手感到犹豫的理由。如果是这样的话,还有什么其他「自己的问题」呢……



「那么,既然决定要做,就用最快的速度搞定。夜已深,又喝了酒,我已经有点困了,得趁着还没忘记浮现脑海的推理时,开始解谜。」



进入侦探模式的掟上今日子,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严肃表情——哪有可能,她还是用跟先前同样,温婉而没什么变化的温吞氛围,切入正题。



「首先,关于密室。」



6



「首先,关于密室——让我们试着分析一下这个案子里的是属于哪种密室吧。远浅警部也在看推理小说的话,我想你已经看过各式各样的密室讲义了,但是今天就先听一下我的解释吧。」



今日子小姐如是说,又挽起袖子——似乎又要把自己的手臂当白板了。她默默接过远浅警部递过去的原子笔,开始写板书——真的像是在上课。



「首先以最现实……也是最一般的密室。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只要把尸体放到谁也进不去、出不来的密室里,命案就不会曝光——自己也就安全了——基于这种想法而制造的密室。另外还有同类不同型的情况,例如『总之就是不想面对杀了人的现实、不想看见尸体,想把尸体藏在自己伸手不及的地方,结果就形成了密室』也算是这一类。」



他完全同意。



不仅如此,远浅警部一开始也以为这次的命案是属于这种「最常见的密室」——然而。



「没错。用试衣间做为密室来藏尸体,其实没什么意义吧。因为顶多也只能藏个几小时——称不上是为了隐匿罪证所制造的密室呢。」



今日子小姐说完,画了两条线杠掉用小字写在手腕处的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接着在其下方继续写上②。



「②『偶然成立的密室』。并非凶手有意制造,而是偶然的要素碰巧全都凑在一起,让案发现场『看起来』像是密室的例子。」



毫无计划性的类型吗?



光是听「偶然成立」这几个字,总让人觉得机率很渺茫,但若要说第二种密室比较符合现实,却也是如此——基本上,在不是推理小说的现实世界里,没几个凶手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



截至目前的讨论,应该要认为这次是遇到定义②的密室吧——



「没错。可是呀,这次的命案若视之为偶然,会让人觉得过度巧合也是事实。因此,姑且先保留这个定义,进入下一步。」



今日子小姐在②『偶然成立的密室』下面写了个③——从剩下的空间来反推,大概会有五、六个定义。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在排除了真实感的推理小说世界里,这可以说是最常见的密室吧。」



「嗯,也是。借由排除其他选项,得到『除了自杀以外别无可能』的结论……为此而生的密室,在推理小说的世界里真的不胜枚举。」



应该说,这是为了让「密室」这个关键字留在推理小说里的一种策略。如此就能多少制造出「是为密室的必然性」之类的展开……即使是荒唐无稽的密室,这么一来也会产生说服力了。



「只是,今日子小姐。先不管现实中有没有凶手会为此大费周章,但单就这次的命案来看,应该不符合这项定义吧?我不认为凶手有意图要让屋根井小姐看起来像自杀。」



「没错……顺带一提,做为定义③的变化型,也有一种『死者真的是自杀』的密室。推理迷总是会把事情想得很不寻常,但是一般而言,倘若死在密室里的人看起来像是自杀,那九成九大概就是自杀了。」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把定义③也用两条线杠掉——虽然轮不到远浅警部操心,但这个人都没在想皮肤也是需要保养的吗?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是有关哲学的定义吗?」



「完全不关哲学的事。我是指因为想制造密室,所以就制造了密室——这种愉快犯干的好事。没有必然性或明确理由,只是刚好想到了密室诡计,于是就付诸实行——这种密室也可以说是推理小说看太多的结果。」



我们也得小心一点呢——今日子小姐说道。不晓得她这句话有多认真,但是看在实际上就是推理小说看太多才成了个警察的远浅警部眼里,可不敢武断地说绝对没有这种人。



就是刚才认为有闲工夫特地去搞一个密室的那「没几个凶手」——不,也可以想像是种受到强迫观念使然,觉得杀人时就非制造密室不可的凶手。或者只是单纯把「制造密室」跟「戴上手套以免留下证据」或「制造不在场证明」混在一起,认定其也是犯罪必要步骤之一的凶手也说不定。



「这也先……保留吗?今日子小姐。」



「要保留吗……我认为就算排除也无所谓。如果是『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拿试衣间制造密室实在太脆弱了。若不是爱看推理小说的远浅警部,或是身为侦探的我,大概都不会觉得那是密室吧。」



的确,关于这起命案,远浅警部的部下们似乎没人往密室这方面联想。就算和他们讨论,大概也只会得到「你想太多了」的回答吧。



「反过来说,线索也藏在这里……凶手为什么不选其他地方,非得用试衣间来制造密室呢?」



「嗯……」



好像懂,又好像不太懂。



总之,今日子小姐又用两条线杠掉了定义④。



「那么,定义⑤呢?我觉得定义④就已经是极少数派了了……」



要是画成圆饼图,假设定义①有百分之八十、定义②有百分之十、定义③大概百分之五……定义④顶多只有百分之三吧。



剩下百分之二以下的密室,应该只是误差范围吧——听说百分之五以下的可能性,根本可以略过不表。



「说得也是呢。但是,身为推理小说的忠实读者,这个定义⑤才是最令人心动的……」



讲了句这种卖关子的话,之后今日子小姐接着说。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借由制造出「密室」这种任何人都不可能犯案的状况,让人苦于锁定凶手或嫌犯,好让命案本身成为悬案……姑且不论好坏,这可说是能够最为展现凶手之高度理想与抱负的密室。」



「……这跟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不一样吗?」



「不一样。定义⑤的密室可说是强烈排斥被用这种务实的眼光来解释,凶手借由揭示『谁都不可能办到』的手法,以彰显『自己也不可能办到』的目的。其中甚至蕴含某种迫切之情——最后,再加上这五种定义之下,无论如何都会产生的例外,也就是定义⑥『其他的密室』,共有六个定义。」



远浅警部再次端详白板——今日子小姐的手臂。被两条线杠掉的定义虽然难以辨认,倒也不是完全看不出来。



定义①『用来隐匿命案存在的密室』。



定义②『偶然成立的密室』。



定义③『让死者看起来像是自杀的密室』。



定义④『为了制造密室而制造的密室』。



定义⑤『不可能犯罪的密室』。



定义⑥『其他的密室』。



对于推理小说读者来说,这样的分类还算是到位……只是也说不上有什么特别稀奇或令人耳目一新之处,然而的确是把密室种类整理得非常浅显易懂。尤其以现实性做为排序来定义,更添简单明了。



只是,如果讨论到这里就结束,就只是推理讲座而已——问题在于这些密室的定义,究竟跟这次的案子有什么关系。



「排除定义①、定义③与定义④,就表示这次的密室是在定义②、定义⑤、定义⑥之中了。」



「我想其实也可以不用考虑定义⑥。『其他的密室』是指『看一眼就知道是例外』的密室——也可说是『异世界的密室』。而该说是幸也不幸,这次的密室并没有这么大的意外性。」



所谓「异世界的密室」会又是什么样的密室呢?虽然只能凭空想像,难道是用上魔法或咒语那样,充满了奇幻色彩的密室吗?如果是那样,这种密室就连圆饼图的百分之一也不到吧……只不过,在也可以说是某种奇幻物语的推理小说世界里,存在这样的密室或许也并不奇怪。



虽说读者会觉得不公平就是了……



「这么说,就是定义②或定义⑤的其中之一了吗?」



「如果假设刚好没人目击到凶手,就是定义②的密室了——可是这种推理没有继续追根究柢的空间,而且就像我先前所说的,太凑巧了。」



「但定义⑤是『不可能犯罪』吔?别说是凑巧,根本办不到吧……」



如果是有计划地制造密室,就表示凶手是刻意且有计划地避开店员的耳目、客人的耳目、监视器的镜头——诚然是不可能犯罪。



不得不说,这种事谁也办不到。



「如果这么想是正中凶手的下怀呢?……反过来说,如此挖空心思的计划性犯罪,竟然被我们用『凑巧』两字就带过去,说不定凶手心中也不太甘愿呢。」



因此,就让我来献上推理吧——今日子小姐说道。



对凶手来说,实在是多管闲事。



站在凶手的角度来看,又不是再三思索密室定义之后才还犯下凶行,不管是定义②还是定义⑤,只要罪行不露馅,就是最理想的定义吧。



「话说回来,远浅警部。我刚才给你的三个提示,你思考得怎么样了?如果不需要说明的话,我就省略喽。」



「啊,呃,我完全……我连提示1都似懂非懂……那是指『完全没有店员目击到身为常客的被害人,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吗?」



「是的,完全正确,非常好。」



就算她这样赞美自己,远浅警部也高兴不起来——是觉得很奇怪,但是若问到哪里奇怪,他又完全答不上来。



「你就别谦虚了。讲到这里都能明白,答案几乎就已经呼之欲出了——如果没有任何一个店员目击身为常客的屋根井小姐,就等于没有任何一个认得屋根井小姐的人看到她,只有对屋根井小姐不太熟悉的人目击到她——」



嗯?



才觉得是不是有点太跳跃性思考,但是在远浅警部插话之前,今日子小姐就开口了。



「——换句话说,所有看到她的人都不认识她。大家的证词只能够证明当时有个客人全身穿着『Nashorn』的华丽衣裳,但无法证明那个客人就是屋根井小姐。」



「欸……可是监视器——」



拍到了——虽然是背影。



由于被害人戴着大大的平光眼镜,或许并不容易光从监视器画面确定拍到的真的是本人,所以警方才会试图整合所有人的证词,好做出综合性的判断——难道这样还不能确定她是十一点来到店里吗?



「因为顾客们的证词是以屋根井小姐穿的衣服来判断的——毕竟地点是服饰店,视线会落在同类——其他客人的服装上,也是很自然的事。」



「你……你是说她们认错人了吗?」



这么说来,的确曾经提过这样的假设。



被害人屋根井刺子会不会是被误认为别人而遭到错杀——虽然是没有根据的假设,该不会是瞎蒙就蒙对了吧?



「不,不是『认错人』,我是指会不会根本是『别的人』……现在警方是因为有很多人作证看到她走进店里的身影,所以才认为屋根井小姐那时候还活着,对吧?」



「对……咦?你的意思是说,屋根井小姐那时候其实早就死了吗?」



「你不觉得这样一切就很合情合理了吗?假设被害人在走进试衣间之前就已经遇害,会比假设她先进了试衣间才在里头遇害更说得过去些。」



「……」



愈来愈搞不懂了……



也就是说,被人目击前往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和被人发现陈尸在试衣间的「屋根井刺子」并不是同一个人?但要是那样,被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后来又去了哪里?



「毕竟地点是在试衣间,爱换什么衣服都可以呢——由于目击者都只认衣服不认人。先换件衣服,再拿掉眼镜和假发,就能以他人之姿,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嗯,这时不该说是他人之姿,而是自我本色吧。」



「咦……如果只有换衣服的话就算了,还拿掉假发?等等,这么一来,简直就像特地变装……」



不是就像——就是特地变装。



的确,很难想像会刚好有人打扮得跟被害人一样,如果被众人目击的『屋根井刺子』是另一个人,那么只能认为是故意要打扮成她的样子。



「可是,也不能堂堂正正地走出去吧。没有走进试衣间的人突然从试衣间里走出来,任谁都会觉得很奇怪吧。」



「嗯,关于这点,请容我留到最后再说明——老实说,到时还希望能够借重远浅警部的智慧。」



「……?」



什么意思?听来似乎不是故意卖关子,而是真的没把握……



「我先说明那个人为什么要打扮成屋根井小姐的样子——我并未参与现场搜证,所以现阶段的推理大多都没有证据,只是我个人的想像……因此,我想也会有很多与事实不符的地方,这部分请你日后再慢慢地查证。」



接下来要模拟凶手今天的行动——今日子小姐说道。



「首先,凶手约屋根井小姐来还没有开门营业的『Nashorn』——怀抱着杀意,用事先准备好的衣架殴打屋根井小姐的头部。」



「嗯……怀抱着杀意,是吗?」



虽然「还没开门」这点也因为没有根据而让人感到困惑,但是远浅警部更介意的还是有关「杀意」——依照截至目前的假设,如果有杀意,应该会选更牢靠的凶器吧。



「说到这,或许正因为怀抱着杀意殴打,原本恐怕杀不死人的衣架,也成了杀死屋根井小姐的致命凶器哪!」



「换句话说……是如同今日子小姐一开始讲的那样,为了伪装成冲动的犯案,故意选择鲜少被使用的凶器吗?」



「若要采用这个推理,我想比起这个原因,「为了让被害人松懈」的可能性更大。被叫到还没开门的店里,即使没想到会被杀,也会提高警觉吧。如果用店里到处都有的衣架做为凶器,就算拿在手上,对方也不会起疑。」



总之关于杀意就先当作有,于是远浅警部抛出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要约在开门前呢?」



「那只是单纯选一个不会被人看见的时间而已。客人当然不用说,店员也都还没来上班,而监视器也尚未开始运作——」



「……」



监视器会在「营业时间内」持续不断的录影——反过来说,除此之外的时间是没在动的。



愈听愈觉得凶手打从一开始就满怀杀意。



而且还离自己打从一开始想像的凶手形象愈来愈远——非但不是一般人由于惊慌失措导致失手犯错,根本是穷凶恶极的预谋杀人。只不过……



「这么,凶手是这家店的人吗?因为店还没开,就能够把被害人约到店里……但刚才不是说,不太可能会有人挑在自己的地盘上杀人啊?」



如果是一时冲动而「失手」杀人,当然就与地盘什么的无关,但倘若是有计划的犯案,应该不会做出风险这么高、有害而无益的事。除非是不会计算利弊得失的大笨蛋——



「这恐怕也是仔细计算过利弊得失之后的结论吧。换句话说,凶手认为这么做的好处,比风险和缺点来得大——因为可以善用地盘内的优势。」



优势?高风险、高报酬的意思吗?当然,要说计算利弊得失,在拟订的是杀人计划时,就已经显然是很不会算的了……尽管如此,如果还有什么不惜要在自己的地盘里下手的理由——



不可能犯罪。



「因为比较容易制造定义⑤的密室」吗?



「……假设凶手在店内无人、监视器也还没开始运作的时间叫被害人出来……那么选在开门之前的理由是什么?我是说,为什么不能约在打烊以后呢?」



「光是要杀人的话,时间其实没什么关系,问题在于推定死亡时间。如果是在昨天晚上下手杀人,那么就算是在今天中午被发现,警方也不会认为被害人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对吧?」



「对……」



真是问了一个笨问题。因为有目击证词显示被害人是在十一点左右走进试衣间,加上发现尸体的时候是正午时分,当然会推测死亡时间是在这段时间里。而光看验尸的结果,范围可能还会更大一点——但尽管范围再大,误差顶多也只有几个小时。



几个小时……?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数字。



「嗯……简而言之,凶手想让人以为屋根井小姐是在试衣间里遇害的吗?也就是实际行凶之处,就算是在店内,也不是在试衣间……?」



「很有可能。杀死对方以后,再把尸体搬进试衣间里——要在那么小的空间里杀人还是不太可能。用的是刀子或枪就算了,用衣架的话……」



极为合乎常识的回答。



之前「因为理论上有可能,所以也不是办不到」的立论——想想实在很勉强。



不是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的店内行凶,而是在还没开门、没有其他人在的店内行凶——极为很合乎常识的推理。



然而,如果接受这个说词,又会衍生出必须重新思考的问题也是事实——那么,凶手是何以将根井刺子的尸体搬进试衣间里的呢?



「要问其何以的话,有各式各样的工具喔。因为人类的尸体还是有些重量,所以用来搬运商品的推车是不可或缺的。」



「啊,呃,不是指如何……我想知道的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远浅警部约略懂得凶手想要让人以为「被害人死在试衣间」的理由,可是他不明白这种行为有什么意义。



「那么,让我们继续追溯凶手的行动吧。在其他工作人员来上班之前,先把尸体搬进试衣间——然后把帘子拉上。」



「把帘子拉上……?从那个时候就把帘子拉上吗?」



「没错。这么一来,就暂时把尸体藏起来了。」



因为有暂时先把尸体藏起来的必要呢——今日子小姐说道。无论是聊到穿着打扮还是谈到尸体及杀人的话题时,她的情绪都是一样的,该说是造成远浅警部有些认知失调吗?总之让他感觉很不舒服,但现在可不是顾虑到自身感受的时候。



「把、把尸体藏起来……?为了不让人看见吗?不对,这么一来,不就成了定义①的密室吗?可是,如果是试衣间这么脆弱的密室,就算藏起来也顶多——」



——几个小时。



打从一开始不就说了吗?



那么,在服饰店「Nashorn」今天开门营业之前,就已经有尸体在试衣间里头了。



这可能吗?



这种藏法应该撑不了几个小时吧?毕竟是可以轻易地从外面拉开的帘子——万一开店以前就有店员觉得帘子没打开很奇怪,一把拉开来看呢?



「所以喽,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只要分配给店员其他工作,事先做出潜台词的指示,别让他们靠近试衣间就行了……也可以自己揽下试衣间附近的工作,负责监视。」



「分配给店员工作……做出指示……监视……也就是说,凶手的地位是可以这么做的人喽?」



「我想是的。」今日子小姐点点头。「所以我很苦恼……」



「苦恼?什么意思?」



「抱歉,这是我自己的问题。总而言之,开门前可以这样撑过去,但开门后就不能这么做了。毕竟无法管理,也无法预测客人的举动。」



这倒也是。而且如果是直觉比较敏锐的客人,说不定也会有人觉得毫无动静的试衣间很可疑——至少这个不安因子是始终存在的。但也不能一直观察那附近的动静,监视着试衣间。



「就是说啊。而且最后就是因为试衣间都没有动静,才会发现被害人的遗体——然而,像这样被人发现,应该也在凶手的计划之中——只要不在十点开店到十一点之间被发现就好。」



于是,刚才的提示就可以派上用场了——今日子小姐说道。



「提示2。第一发现者的店员为什么会认为有人死在试衣间里呢?」



「……呃,因为察觉只有那间毫无动静吧?」



「可是,那位店员也不是一直监视着试衣间吧?说不定会有人在店员刚好没注意到的时候进去啊?这样的话,店员究竟是基于什么根据,才会认为试衣间已经好一阵子没有人进出呢?」



被她这么一问,远浅警部陷入沉思。



既不是薛丁格的猫,也不是箱子里的羊,天晓得看不见的密室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连谁在里头都不晓得。既然如此,又怎么会晓得是同一个人一直在里头呢……



「……鞋子……吗。」



一旦想通,真的没什么。



是呀,进试衣间以前要先脱鞋——今日子小姐换衣服的时候,也脱下了她的长靴。



「没错。反过来说,只要每隔一段时间就换掉放在试衣间前面的鞋,就能制造出里头的人也换了的印象——不会想到里头始终只有一具尸体。」



凶手就是这样撑过开店后的一个小时——今日子小姐如此断定。



鞋子吗……虽说时尚从脚底开始,但是看在远浅警部这种人的眼里,的确是一个盲点。



「是的。服饰店『Nashorn』也兼卖鞋子。只要善用库存的鞋子,应该可以撑上一个小时。想像凶手避人耳目,偷偷摸摸地更换鞋子的模样,实在不太好看——可是,动作本身应该很自然。因为整理试衣间前的鞋子是服饰店店员们的日常工作。这件事暂且不提,到目前为止是凶手计划的第一阶段,接下来要进入第二阶段了——也就是从后门之类的偷偷溜出去,找个地方打扮成屋根井小姐,再假装成客人,走进店里。」



或许是认为已经不言自明了,今日子小姐并未详加说明,但是可以在上班时间,恣意离开工作岗位,便能推测出凶手是店里不受班表限制,职位相当高的人。



「虽说是变装,但也用不着鲁邦三世那种高水准。只要能让人对衣服留下印象即可——重点反而是在不要被人认出自己是谁。」



「……那变装时穿的衣服,也不是从被害人身上脱下来的啰?」



「的确不是。因为被害人全身上下穿的都是『Nashorn』的衣服——但好像也不是伸展台系列的当季最新单品,所以就算不是一模一样,店内应该也有很多相似的衣服吧——大概只有鞋子,得穿上被害人本人的。」



「只穿鞋子?」



「是呀。然后凶手再趁着店员们不注意的空档,从大门口走进店里。不管有多少目击者,只要没被任何人注意到,就跟透明人没两样。」



「……因为凶手是那家店的人,所以也很清楚监视器的位置,而且跟刚才一样,为了不让店员看见变装的自己,对他们下了各种指示——是这么回事吗?」



所以目击证词才会有偏倚——不,是被偏倚了。



为了捏造「屋根井刺子在那时还活着」的错误目击情报——另外,因为完全没有被监视器拍到也很不自然,所以只让监视器拍到背影。这要做起来大概不难,只是需要胆识。



然后凶手在那之后的行动是……进入试衣间里吗?让其他来买东西的人目击到自己的背影——刻意地。



嗯,可是,这样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被人目击走进试衣间的背影,就表示那时,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拉开了帘子——那时,里头的屋根井刺子本人尸体也会曝露在众目之下,和凶手走进去的身影一起被别人看到。



要是看到了,当场就会弓起大骚动才是。



「不会引起大骚动的。因为凶手是进去隔壁的那间。」



「隔壁?」



「是的。然后在里头换衣服,恢复本来面目,再一脸若无其事地走出试衣间。这时也没忘记要把穿着走进店里的鞋子,和放在内有尸体的隔壁试衣间前面的鞋换过来。」



换过来?有什么意义吗——对了,这么一来等于是把鞋子还给屋根井刺子。把在变装时,唯一向被害人借来穿的鞋——



「啊,所以让屋根井小姐走进隔壁的试衣间吗?啊,不,是屋根井小姐的尸体本来就在隔壁……」



原来如此。六个相隔的试衣间采取统一的设计,如果是最旁边的两间也还好,要是正中央的两间,乍看之下或许真不太容易区别。看见屋根井刺子——伪装成屋根井刺子的凶手走进试衣间的目击者,看的时候大概也不会仔细到去数凶手走进的是哪边数来的第几间吧——就算正确记得凶手走进了哪个试衣间,在目睹尸体这样的事实冲击下,记忆也会被自动改写吧。



「这么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很在意隔壁的试衣间啊。该不会你当时就已经发现凶手玩了这个把戏吗?」



「怎么可能,你可不要随便乱讲。」



今日子小姐看似慌张地矢口否认。



「我才不是那么厉害的侦探,你太看得起我了……不过,那时搞错试衣间的事,的确成了一条线索……追溯凶手的行动轨迹,到此大致吿一段落。之后凶手只要回到自己的工作岗位,等待尸体被发现即可——因为不再去动在试衣间前的鞋子,所以被发现只是迟早的问题。」



事实上,不到一个小时就被发现了。



看在旁人眼中,就是「屋根井刺子走进试衣间,没多久却在里头被人用衣架打死了」——但谁也不曾目击到凶手。



不可解的状况大功吿成。



不,不是不可解——是根本不可能吧。



不可能犯罪——密室杀人案。



「不……请等一下。这种事还是办不到吧?」



「哪里办不到?」



今日子小姐明知故问。



她不可能不明白他的问题。



因为远浅警部已经提过这个问题了,只是今日子小姐没说明。



「进入试衣间的人,打扮成不一样出来,应该会让人觉得很诡异吧?进试衣间时还好,因为还能自己抓时间,可是要出来的时候——不是说从里头看不到外面吗?一旦进到试衣间里,就无法掌握店里的哪里有谁了……可能会被人看见和走进去时打扮不一样,或是交换鞋子的瞬间。」



「只要在不会被任何人看见的时机走出来,不就没问题了吗?」



「话是这样说,但问题是那个时间点要怎么抓——」



啊,这就是提示3吗?



因为从外面看不见里头,所以从里头也一定看不见外面吗——这是所有提示里最难以理解的一个。



又不是双面镜,一定看不到帘子的另一边不是吗?



纵使今日子小姐刚才说了「想借重你的智慧」之类的话,不过老实说,远浅警部真的不认为自己的智慧足以让人借重——当时虽是这么想,可是在接下来的讨论里他才发现,要解开提示3,自己的协助的确不可或缺。



这并非是因为他真有署长吹捧得那么优秀——只因为他不是记忆每天都会重置的忘却侦探。



「我们不是讨论过凶手为什么要在职场、要在自己的地盘行凶吗——提到『虽然高风险、高报酬,但只要有利于自己,就会这么做』之类的?」



「是讨论过……现阶段的所谓优势,是可以利用自己的立场,控制一半的目击者视线吧?可是,光凭这样感觉还不够……如果能控制所有目击者也就算了,只有一半……要从试衣间里出来时,仍然会遇到瓶颈吧。」



「所以呀,我才说是箱子里的羊……没人知道别人在试衣间里做什么,对吧?如果时间很短,更是无从知晓那个人在里头干嘛——即使在里头用手机也没人知道。」



「……手机?你是指联络其他人吗?对了,也就是说,请共犯吿知出来的时机吗……?」



「看整体情况如此匆忙,我不认为凶手有共犯——更何况,凶手也不需要共犯。凶手并不是要与共犯联络,而是要接收监视器画面吧。」



「!」



监视器画面是利用无线网路上传云端,由办公室的电脑管理的。然而「储存在云端」也意味着只要知道帐号和密码,就可以从任何地方读取到监视器画面——即使是在试衣间里——只要透过手机就能登入。



「你是指凶手利用监……监视器的画面来犯罪吗?」



「是的。纵使会有死角……尽管试衣间前也是死角之一,但还是能掌握住人潮的流动。只要看准试衣间附近无人的时机,再走出来换鞋子就好……至于到底办不办得到,还得请远浅警部吿诉我了。因为我对Wi-Fi和云端什么的一无所知——全都忘了呢。」



刚才还觉得她可真是自信满满,结果她却说了句有点机械白痴的话。



其实不是机械白痴,只是单纯丧失记忆。



不过,唯有名侦探才能如此迅速地将前一刻还不懂的知识运用在推理之中——明明握有同样的线索,明明这些知识在常识范围内,却无法推理出相同的答案,远浅警部觉得好丢脸。



他甚至不由自主地觉得,她之所以把这个问题留到最后,会不会是想做面子给自己。



「如果只讨论可不可能,我想是可能的……实在是相当恶质的犯罪。」



运用监视器的目的并不是防盗,而是用来掌握目击者的动向——不仅是控制店员的动向,还反过来利用大量的目击者来构成密室。



但是,如果完全不管道德问题,「可以调阅监视器画面」这点的确是选择自己的职场做为犯罪现场的好理由。利用一般人认为从密室内部看不到外面的盲点——



「嗯……咦?这样的话……不就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吗?」



「是呀。」



针对他这个后知后觉的单纯问题,今日子小姐给了个肯定答案。



「远浅警部,你说网路监视器的影像都是由店长管理吧?也就是说,如果这个推理是对的,那么凶手就是『Nashorn』的店长。」



愈是精心设计的犯罪,愈会留下许多的线索,一旦罪行曝光的时候,也就愈难以狡赖——这次可说是非常典型的例子。



当然,就像侦探自己说的,目前没有确切的罪证,接下来还需查证……除了要调查店长与被害人之间的关系,同时也必须先找本人来问话。虽然已经问过一次,然而这次不会把店长当作是证人,而会将其当作嫌犯来看待。夜已深,能够的话最好趁今天还没结束,马上进行……



「没错,是该这么做……嗯,事情当然会变成这样吧。」



「?」



今日子小姐的表情黯淡,一点也不像解开谜团的侦探——说来,今日子小姐打从一开始就不太想解谜的样子。



「怎么啦?如果是解谜的酬劳,我一定会付的,请不用担心。」



「你当然要付。」



今日子小姐直截了当地说道。远浅警部虽然感觉自己好像渐居下风,但仍不忘补上一句——



「只是,向店长问话的时候,还希望今日子小姐能再当一次口译……」



虽说一天下来,远浅警部对于时尚用语已经有了一定程度的了解,但是接下来的侦讯肯定会讨论得非常深入吧,而且为了请她对自己的推理负责,远浅警部真心希望今日子小姐务必同行。



再加上倘若只有自己去问话,总觉得好像抢了她的功劳,有点心虚……



然而,原本远浅警部以为专业意识极高的今日子小姐面对自己的请求,一定会二话不说就答应,没想到她的态度非常不积极。



「唉,我就知道事情会变成这样。」



「……?该不会,这次口译你还要另外收钱吧?」



「我才没这么死要钱呢。」



今日子小姐予以否认。



她已经够死要钱了。



「可是啊……这就是我刚才讲的,我自己的问题。」



「自己的问题?」



「因为我已经完全爱上『Nashorn』的衣服了。实在不想去逼问、去弹劾身为嫌犯的店长——店长一旦被捕,那家店当然就要关门了吧。」



「……」



原来如此,果然是自己的问题。



看在对穿着打扮一点兴趣也没有的远浅警部眼中,这种个人情感根本是无聊到极点,但是对于此时此刻实际穿着「Nashorn」服饰的今日子小姐而言,或许真的是很迫切的问题。就像警察不能参与调查亲朋好友牵涉其中的案子——这种感觉吧。



「白天透过口译协助你和店长之间对话时,我的内心其实是很雀跃的——还不小心问了一些与命案无关的问题。」



现在突然坦承这种事也只是徒增困扰——可是接下来在查案时,万一她就因此放水也很伤脑筋——不过既然是情感上的问题,也不能拿她怎么样。



「这样好了,远浅警部。」



不一会儿,今日子小姐像是下定决心似地说道。把工作和私情放在天平的两边,她似乎选了工作。



「去找店长问案以前,只要一下下就好,请让我睡一下。」



「睡……睡一下?」



「没错。这样就能把今天一天的记忆全部都重置。不管是看到的事、听到的事、见过的人,还是喜欢上的服饰。」



或许是为了帮助入眠吧,忘却侦探又加点了一杯酒。



「等记忆和感情全都重置以后,再去问话吧。」



她的脸上,浮现了毫无迷惘的笑容。



7



后来,今日子小姐先是分毫不差地收下调查本案的酬劳,再小睡一下,以不再是「Nashorn」粉丝的她再度陪同远浅警部去问话、帮口译,全力扮演与店长沟通的桥梁——事实上,几乎都是由她一个人面对店长。



当然,今日子小姐一觉醒来,不只忘了「Nashorn」这个品牌,就连与命案有关的一切也都不复记忆,这时她自己写在左手臂的密室讲义就派上了用场——以六个定义为轴心掌握案情的来龙去脉,再进行一次同样推理,得到同样结论的今日子小姐,将白天已经见过一次面的店长视为「初次见面的陌生对象」,笑容可掬地进行毫不留情的诘问。



没有记忆的,是我——



结果店长不仅认罪,还把之所以杀害屋根井刺子的动机,全都一五一十从头招来——虽然接下来有得搜证,但已经足够用来申请拘票了。



在尚未收集到确切证据之前,就能卸下对方的心防,光是利用高明而巧妙的诱导套问,就能让对方坦承不讳,今日子小姐沉稳的话术着实值得警察学习——然而,远浅警部却也觉得自己「绝对学不来」。



技术学不来,心态更是望尘莫及。



为了执行职务,不只是记忆——就连感情这种精神性的部分,也毫不迟疑地自愿重置的工作态度,已经远远超出什么专业、禁欲云云的领域了。



无论是喜爱的事物,乃至于「喜爱」这种情绪本身,如果会妨碍到推理的话,也不惜主动将其割舍。



如果这就是所谓的侦探,那么自己在接下来的人生里再怎么努力,都无法成为侦探的——倘若当个侦探非得做到这个地步,那么自己这辈子当个负责衬托的警部就好了。



当远浅警部深刻领悟到自己不可能做到她那样的同时,也深切体会到自己并不想成为她那样——至少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今日子小姐刚才一觉醒来看着他的时候,那种「初次见面」的视线。



看到不该看的了。



像是这样的目击者心情。



……题外话,该怎么处理买给今日子小姐的那套「Nashorn」的衣服也是棘手课题。当然在第二次问话以前——利用睡眠来重置记忆以前,今日子小姐就已经换掉那身衣服了。但既然穿过一次,也不能再拿去退货,想到不得不脱下的前因后果,考虑今日子小姐的心情,她也很难再收下吧。可是,远浅警部也不可能就因此接收今日子小姐穿过的衣服。



「那么,就只能丢掉了吗?」



虽然觉得可惜,但今日子小姐说她从不重复穿同一件衣服,所以这么处置也是不得已的。



「衣服是无辜的。」



今日子小姐提出折衷方案。



「如果有朝一日,有机会再与远浅警部共事,到时候可以请你再送给我一次吗?」



「欸……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等到我忘了自己忘了这件事的那一天,我想我一定会重新爱上那套衣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