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1 / 2)
假日的闹区人来人往。我抬头看向大楼间的天空,开口问道:
『能成功吗?』
『会成功的。别担心。』
自信满满的回复。我听到这句话便放下心来,向前迈出一步。
在我身旁的「他」看起来非常成熟,所以我一直到最后都没预料到。
就算可以看到,也不能相信那个未来。
所以我们,我——
『别担心,我不会抛下你一个人的。』
只有这句话残留在我的脑海中。
残留着,但和苦涩的记忆一起沉了下去。
不时会在梦中浮现的影像,是没能改变的幻视的结果。
大太阳下的柏油路,倒在地上的背影。
我以颤抖的双手遮住脸。
『……这不是真的。』
拜托谁来告诉我这是假的。
要是等待着我的是这种未来,那我……
我这个能力,到底是为了什么存在的呢?
※
「不好意思,可以麻烦您帮忙填个问卷吗?」
在距离车站前有些距离的大马路上,被人这样搭话的主妇停下了脚步。平常她应该会不屑一顾地走过去吧,今天之所以会意外地引起她的注意,大概是因为对方是个感觉不错的女大学生吧。
在寒冷的青空下,穿着淡绿色短大衣与及膝百褶裙的女大学生把手上拿着的小巧米袋拿高给对方看。
「现在填问卷的话就送这个喔。」
「米?我正好想要呢……」
提着购物袋的主妇很有兴趣地探头窥视女大学生手上拿着的夹板。在附近看到这一幕的我不禁吓了一跳,但不愧是铃小姐,似乎毫无破绽。夹板上面夹着的纸,似乎没写什么会让人起疑的内容。
铃小姐对她粲然一笑。
「是毕业论文要用的,不好意思要麻烦您了。」
「哎呀,是这样啊?」
一听对方是大学生,主妇又更放下戒心了。这附近的大学除了我就读的大学之外,就只有铃小姐就读的女子大学,而这两所学校在附近住户之间的评价都不错。当然,这次的作战计划也把这点给考虑在内了。
我拿起手机确认时间。
电子钟显示的分钟数过了五十九分,上面显示的时间一下子变了。
就在这瞬间,一台车伴随着激烈的冲撞声,撞进了眼前的橱窗里。
令人惊愕,空白的一瞬间。
玻璃粉碎,周遭传来尖叫声。
像是听到尖叫声才回过神来似的,周遭的人慌张地开始行动。有的人打电话报警,有的人则是拿起手机相机拍照。我以苦涩的心情看着周遭随着骚动快速聚集过来的看热闹人群。
——不管怎样,这次的任务到这里就结束了。
提着购物袋的主妇虽然因为身边发生的意外而大吃一惊,但呼地一声叹了口气之后便回过头来。
「吓了我一跳……真可怕呢,咦?人呢?」
铃小姐已经不在那里了,我和她弯过邻近的转角,同时看了看她手上的夹板。
「这个问卷是什么?」
「关于每天家务劳动平均值的问卷,我跟家政系的朋友借的。」
「原来如此,看起来很有那么一回事呢。」
虽然对以为可以拿到米的主妇有些过意不去,但这点还希望她能体谅一下。
毕竟她差点就要被卷入那台车失控所造成的意外中丧命了。
和铃小姐一起行动后过了一个多月。
成功改变未来的幻影人数这已经是第六个了。一开始虽然无法掌握诀窍,总是很惊险,但最近也愈来愈上手了。
拜此所赐,现在我们的行动范围也扩张到电车下两站的地方来。我们采取各式各样的对策来应变各种事件,比方说发现会因为醉倒在路上睡着而冻死的人就报警处理;向会被左转车辆给撞上的脚踏车骑士搭话,借此错开时间。
而这些处理方式的共通点,就是「连我都无法预测铃小姐会采取什么行动」。这说起来也很单纯,就是超乎我观测外的行动,才能成功改变未来吧。
以这点来说,铃小姐的行动几乎都在我的预料之外。应该说太出乎意料了,不时会希望她稍微收敛一点。虽然作为颠覆幻影结果的伙伴而言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材了,但我想在一起会让人这么疲惫的人应该也不多吧。
铃小姐把夹板和米收进托特包中。
「米果然能打动人心。只要送米的话,就会觉得对方『是个好人!』呢。」
「这点因人而异吧……」
「要用怎样的赠品才能让对方愿意听我说话,这个我也想了很久耶。像是葱之类的啊,葱是必需品吧?」
「我哪知道……而且那个人的购物袋里有葱喔……不需要那么多葱吧。」
「要是有葱和白饭,就可以做葱花丼了呢……神长,我们下次去丼饭店吃午餐怎么样?啊,我会选有亲子丼的店。」
「我的确喜欢亲子丼,可是为什么你会知道啊!」
「啊,还是要吃蛋包饭?我知道一间蛋皮柔滑软嫩的好吃店家喔。」
「你还是老样子,平常就不听人说话耶!我是无所谓啦!」
亲子丼和蛋包饭我是都很喜欢没错,但我可不记得自己有跟铃小姐说过喜欢吃的东西。这个人真可怕,是会读心术吗?
不过先不管读心术,我确实也觉得该开发一下新店家了。因为跟铃小姐一起去的店,我们大多会像这样在店里大声喧哗起来,已经有好几家店不能再去了。实在遗憾。
就在我重重叹了一口气的时候,背包中传来手机收到讯息的声音。我拿出来一看,传来的人是站在我眼前的铃小姐。讯息内容是「好想吃沾面」。
「……这是怎样?」
「啊,那个是我试着预约发送的,昨天晚上我很想吃沾面。」
「这种事情直接说啦。」
「我想说过了一段时间之后,我可能会忘记自己想吃这件事啊。」
「既然忘了,就代表已经不想吃了吧!」
这个人真的有哪根筋不太对。
我们无可奈何地去吃了沾面。细面跟盐味的高汤很搭,真的很好吃。最后加汤稀释的沾面酱汁也很好喝,因为很好吃,所以铃小姐从头到尾都没说话这点是恰到好处。下次再去那家店吧。
吃得饱饱的我们为了帮助消化,便往女子大学的方向走去。经过途中的住宅区时,我忽然环顾了一下四周。
发现某件事情后,我瞪大了眼——铃小姐或许是察觉到我不太对劲,也转过头来。
「怎么了?神长,你看到什么了吗?」
「……不,我什么都没看到。」
听到我这有些迟疑的回答,铃小姐露出疑惑的表情。尽管如此却没有进一步追问,想必是她心中也有些想法吧。
而我的回答并非谎言。
——一个月前看到的女性幻影,不知何时消失了。
那个像是在找工作的美术大学学生,穿着套装,手上拿着素描本的女性。
以幻影的透明程度来看,我想她至少还要再过半年以上才会丧命。其实在我们开始救人到现在,我曾多次自己跑来确认……可是她的幻影完全没有变清晰的样子。
而现在那幻影却不见了。在我有记忆的范围内,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事。幻影只有在成为现实,或是我们成功阻止事件发生的时候会消失而已,我不知道还有什么除此之外的案例。虽然也有可能只是我看不见,实际上幻影仍然存在……但我这种特殊的视力有可能会衰退吗?
「还是除了我们之外,还有其他的救人小队……」
「嗯?神长你说什么?」
「没什么。」
要是让铃小姐知道这种事,感觉她一定会说「去寻找同志吧!」让事情变得很麻烦。我悄悄地窥视着大多时候只会直线思考的她。
微卷的飘逸长发,惹人怜爱的面容。简直像是等身大娃娃的长相,要是给她穿上古典蕾丝洋装,应该会很适合。
然而铃小姐多半都是做方便活动的打扮,也反映了她本人的个性吧。今天也穿了宽松的针织毛衣搭配贴身牛仔裤。而手指上之所以会贴着OK绷,是因为在之前处理幻影事件时稍微割伤了。自从开始阻止幻影事件发生后,我和铃小姐身上便到处是新的伤口。每当她受伤,我便会深刻感受到自己的没用。
——照这个样子看来,要保护她自己的性命应该也得费上一番功夫吧。
颠覆幻视所看见的未来。其中最重要的课题,就是如何避免铃小姐的死亡。至少我从来没有忘记过这件事。
总是坐在公园长椅上的她,一直是我的心灵支柱。防止铃小姐丧命,恐怕就是上天赋予我最大的课题吧。
「虽然问题出在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
幻影中的铃小姐是短发,穿着冬天的外套以及长的宽摆裙。就算一样是冬天,可是从和现在完全不同的服装来看,或许是明年冬天的事。因为她的幻影至今为止看起来一直都是半透明的,老实说完全无法预测。不知道理由是什么,但铃小姐的幻影从我初次看到的时候开始,透明度就几乎完全没变过。
所以现在我也只能从透过幻视所看到的外观来猜测……但铃小姐是个怪人,也有可能会在盛夏时穿着冬季外套。很难说她不会做这种事,她就是这种人。虽然我觉得这根本是在找我麻烦就是了。
——要是还有一年时间……
那一定是段感觉过得很快,十分短暂的时光吧。在那段时间内,我得找出破解铃小姐幻影的方法才行。
最实际的方法是找到铃小姐之外的人帮忙。既然对象是铃小姐,她自己本身的行动一定也包含在幻影的预测内了。这点对于身为观测者的我来说也是一样的。
——所以需要创造一些别的转机。
「要是有其他人……」
可是还有谁会愿意听我这超乎寻常的话呢。
至今为止只要我说了关于幻视的事,所有人都会傻眼地看着我——
『哦……你能看见那种东西啊,真厉害。』
这声音忽然在我的脑中响起。
我应该没听过的声音……不,不对。我曾经听过这声音。
「这是……」
我一边喃喃自语一边沉思,这时铃小姐忽然牵起我的手。思考被打断的我看了一眼牵在一起的手。
「怎么了?」
「那个,你看你看。」
铃小姐指着的是面向马路的小杂货店橱窗,那上面正倒映出我们牵着手的倒影。在我们后面虽然有个像是社会新鲜人,穿着灰色西装的青年经过,但我想她要我看的应该是我们两个吧。
我问橱窗中看起来很开心的铃小姐。
「嗯,有我们的倒影,所以呢?」
「哼~神长的反应真无趣……」
「你是期待我有怎样的反应啊……」
「就是更……比方说我们两个看起来是什么感觉之类的啊。」
「看起来不就像救人小队吗?」
「你明明说两个人根本不能称作小队的!」
尽管铃小姐抱怨个没完,但我也不可能总是配合她的突发奇想。不过我是一直都没有配合她啦,今天也一样。大概永远不会变吧。
我和铃小姐就这样牵着手继续走,在没有人车经过的路上,只听见她那清澈的声音。
「最近这附近感觉看不到什么幻影吗?」
「是啊,毕竟原本会经过这里的人就不多。就算看到了,救人小队也会马上想办法做点什么。」
「看得出成果这点真能激励人心呢。啊,我看不见就是了。」
「是啊。」
只有我能看见「他们」。所以说得夸张点,关于我所看到的幻影,我是可以谎称「那种东西根本不存在」的。
不过针对这件事,铃小姐目前似乎没对我起疑心,所以我也没必要刻意说谎。尽管我觉得说不定哪天会需要用上这个手段,但那一天还没到。
不时吹起的冷风,让我立起大衣的领子。
「铃小姐还有时间的话,要去别的地方也行喔。啊,不过已经十二月了,是不是有考试之类的啊?」
「大学要等过完年后才会考试,所以不要紧。不过神长你去人多的地方会很辛苦吧?」
「是啦。」
在市中心的闹区那种地方,光是人的数量多,看到的幻影也会变多。
「老实说在人群中很难分辨现实的人类和幻影。毕竟也有会做出避开他人动作的幻影,我也曾经忽然在人群中看见很凄惨的景象。发生那种事情还是对心脏不太好啊。」
所以我基本上不会去人多的地方。
虽然也是有例外……那到底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呢?
我记得是个大晴天,地点好像是……池袋吧。还是老样子,想不太起来。
我只记得人很多,多到甚至走到马路上。
不过那时候……我记得马路上确实空得不像话。
要说为什么,那是因为——
「……」
我的头忽然一阵刺痛,刚刚在胸中感受到的不安扩散开来。
眼睑内侧闪过我没见过的景象。
大白天的城镇里,在柏油路上扩散开来的血。
白色的斑马线。
周遭传来人们的尖叫声,四周有好几个人倒在地上。
有人为了帮助他们而奔走,也有人在犹豫要不要逃走。
躺在地上动也不动的背影,不断流出的血。
那时候我到底做了什么?
而「他」是——
「神长?」
被人用像是哀号般的声音呼唤,我缓缓地抬起视线。
在我眼前的是铃小姐,她正担心地窥视着我的表情,两手不知何时抓着我的肩膀。
「咦……抱歉,我好像发了一下呆。」
「你忽然停下来,吓了我一跳,而且你的脸很糟耶。」
「……铃小姐你这说法才糟糕吧。」
既然她这么说,我想是我的脸色不太好吧。
我打算用手拭去满头的汗水,铃小姐发现后便拿了手帕给我。柔软的粉红色毛巾料手帕上有小猪图案的刺绣,简直像是幼稚园小朋友的东西。我不禁喷笑……似乎是下意识地克制住了,我呼出一口气。
「谢谢你,我洗完再还给你吧?」
「直接还给我就好了,神长你不会洗衣服吧?」
「洗衣机我还是会用的……只要把水跟洗衣精放进去,按下按钮就好了吧。」
「光你这句话就不行了。」
「……」
到底是哪里不行啊?难道放洗衣精进去有一定的步骤吗?
说是这样说,但家事全都仰赖母亲帮忙也是事实。我将手帕放进包包里,重整心情。
然而就算这样,身体也没办法马上调适过来,脑中还是不断闪过那些画面,就像硬是吞下去的小石头囤积在胃里。我拖着忧郁感前进,脚步蹒跚,想要停在空无一物的路上。
注意到我的步调慢了下来,铃小姐又过来确认我的状况。
「你到底怎么了?虽然现在是冬天,不过你是中暑了吗?」
「不可能是中暑吧,我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
刚刚的影像简直就像是在看一场梦境。
真要说的话,那是一场名副其实的恶梦。想去探究感觉便会在瞬间消散,可是就算什么都不做也会逐渐消失——是我在无意识中期望能有「这种发展」的事物。
我握紧因汗水而发凉的手。
「我没事,只是忽然站起来有点头晕而已。」
「真的吗?该不会是什么不治之症吧?」
「不是啦,我很好。超有精神的。」
我随意回话后又低下头,但铃小姐突然拉了我的手,害我差点摔倒。我连忙站稳脚步,出声抱怨。
「喂!很危险耶!」
「啊,你肯抬头看我了。」
大大的眼睛,可爱的脸上绽放出笑容。
简直像是阳光。
不会怀疑他人善意的眼神,吐露出坚定意志的嘴唇温和地微笑。
「别担心。有我陪在你身边啊,你不是一个人。」
「……」
「神长你像这样看着前面比较好。你看,这样也比较不会跌倒嘛。」
「我刚刚会差点摔倒是铃小姐害的吧。」
「说得也是!」
啊,不行。这个人完全不觉得自己有错。
不过那笑容并不让人生气,不如说正好相反。
她的话语总是拯救了我。在我低着头想要停下脚步时,她总是让我能够看向前方。我想是她天性如此吧。
我回握住她温暖的手。
为了不失去这只手,我该怎么才好呢?我至今为止失败不断,是借用了她的力量,才好不容易可以多少拯救一些人的。
——啊啊……不过……如果是「他」的话。
我忽然睁大双眼。
我想到的事情非常单纯,找到铃小姐以外的帮手——也就是说,事情就这么简单。虽然不知道成功的机率有多少,而且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找到「他」。
不过要是可以再见到「他」的话。
一定会产生新的可能性。
清楚地找到了未来的方向,我悄悄呼出一口气。
「我知道了,我会注意的。毕竟和铃小姐一起行动更是危险。」
「咦?我不会摔倒的喔?」
「不要说这种一戳就破的谎言。」
感觉铃小姐就算是在平地上也有可能会拖着我一起摔倒。我重新握紧她那贴着OK绷的手指,被那确实的触感给支撑着,我开口说:
「那个啊……我之前有跟你说过,我以前的记忆有些模糊的事情吧。」
「嗯。」
「那些模糊的记忆我基本上都想不起来,可是偶尔会在梦境中看见。虽然大部分内容在醒来的瞬间就忘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明确地将刚睡醒时的那种心情传达出来。
自己失去了非常重要的事物所产生的绝望感。
不过我想不起那是什么。只知道那已经「不在了」,还有那是因为我而失去,而我又因为自己的软弱只能选择忘却这一切的事情。
以结论来说,那种早晨真是糟透了。尽管糟透了,但那全是我自己造成的。
「最近我醒着时也会感觉到那些梦境。虽然不像做白日梦那么清楚,该说只是一些迅速闪过的片段吗……」
说是这么说,但我说不定也是最近开始才能这么清楚地察觉到这些记忆。遇见铃小姐,开始面对幻影之后,我的身上也产生了一些变化吧。
铃小姐稍稍睁大眼睛,看着话说到一半便中断的我。
「你该不会想起什么了吧?」
「是不到回想起来这么清楚啦,只是一些零碎的画面。我还不知道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不过……」
我在这时候试着回顾自己心中那打不开的抽屉。
那里仍然紧闭着,不愿告诉我「他」的名字。
我闭上微热的眼睛。
「不过回忆中有个愿意相信我的话的人。不是很清楚,但我有这种感觉。」
愿意和我一起奔走的人,曾经和我并肩行动的「他」就是那样的人。
不管到底发生什么事,我真的觉得无法好好说出关于「他」的记忆的自己很没用。
「我知道想不起来是因为我太软弱了。」
「神长,那不是……」
「没关系,这是事实。不过接下来……要是又有什么失败,我说不定也会忘记铃小姐吧……」
要是我无法跟人合作,没能成功拯救铃小姐的话。
我说不定又会连她的记忆一起,把痛苦的失败给封印起来。
可是我——绝对不能让这件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