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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鹅绒之夜第3节(2 / 2)


  “怎么这么丢人呐!”周喜英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恼怒会引来邻居的窃听,令自己更下不来台,“你要是有你妹妹一半的乖,我也不至于这么操心!”

  这话一出,母女俩都怔住了。

  周喜英立刻知道自己说了禁语,却撑着面子,不想道歉,支吾着打算岔开话题。她甚至已经准备好迎接路楠的失控了。

  但路楠没有。她被长图上说的事儿逗乐了,笑个不停。

  “妈,这些事,你信吗?”她问。

  周喜英踟蹰。路楠还没停下笑声,但已经渐渐笑不动了。她看着母亲,笑的惯性和突如其来的伤心,让她突然落下泪来。

  路楠抓起桌上挎包,不慎扫落一只水杯。啪的脆响,周喜英往后躲了一躲。路楠冲进房间,狠狠关上门。良久,周喜英在门外开始了她一贯的埋怨:以前你都不这样,从来不跟我发脾气,是不是跟梁晓昌学坏了,是不是搬出来住,交了坏朋友……云云。

  路楠扑在自己的床上,用枕头压住耳朵。周喜英的声音渐渐消失了。她紧紧闭上双眼,恍惚中听见一个稚嫩声音——“姐姐”。

  睁开眼时外头已经安静。周喜英走了,地上的碎玻璃扫得一干二净,厨房里垃圾也无影无踪。锅里一个蒸排骨一个炒青菜,已经凉了。

  路楠全都倒掉,她一口也不想吃。

  屋内静得惊人,楼上楼下左邻右里,都是烧菜做饭的声音。路楠拿出冰镇的酒,裸露的肩膀在冷气里微微一颤。

  这饱足的一觉让她前所未有的清明。谁都无法依赖,她想证明自己的无辜,只有依靠自己。她在阳台上一口口喝酒,从许思文敲开办公室门开始,一点点地回溯整个事件的过程。

  而谁爆出了她的个人信息,是路楠现在最想知道的。

  同样的问题正困扰着宋沧。他刚刚走出果冻医院的大门,手机终于接通,宋渝的声音传来:“十八,怎么了?”

  许思文没有醒,但情况已经稳定了一些。宋渝的声音极为疲惫,宋沧问她路楠信息被暴露的事情,不料宋渝也吃惊:“这事儿我不知道。”很快又恶狠狠地笑,“恶有恶报!”

  宋沧问:“是姐夫吗?”

  宋渝发出尖锐笑声,仿佛他讲了一个天大笑话:“许常风收了学校三十万,他说不追究学校责任了。你以为他愿意找人搞这种事?”这事情挑起宋渝无边愤怒,她连珠炮般说话,一个字黏着一个字,用刀子都切不开的紧密。宋沧攥着手机,听得很耐心,他知道姐姐需要一个倾诉的出口。

  回到故我堂门口,宋沧解下背后的太空舱猫包。三花猫蜷在里头,眼睛滴溜溜看他。

  新猫果然引起店内三位原住民恐慌,双方各自戒备。三花猫最先适应环境,开始巡逻自己的新地盘。黑猫胆子大,和花猫联合起来冲它呵声,试探地伸爪要打它。三花竖起尾巴脑袋一晃,黑猫花猫掉头就跑。

  宋沧拿起了手机。

  同一时间,路楠的手机屏幕亮起,是短信的声音。她从阳台折了两枝花放进酒瓶。残余酒浆浸着枝条切口,冒出细细气泡。

  手机又响。路楠扭头看着那个亮着光的无机物。她知道这些勾缠的信息来自什么人。

  新的照片里,小猫正与一黑一花两只猫对峙,书架间隙还藏着一只白的。宋沧终于附了一句话:【我把它接回来了。】

  钓鱼的时候,鱼饵很重要。当半小时后,路楠出现在故我堂门外时,宋沧没来由地想起这句话。

  路楠正要拉开“故我堂”的门,门从里面打开了。宋沧手里举着一根竹竿,很自然地冲她笑笑:“来啦。”

  竹竿上勾着一个黑色风铃,几根圆柱状黑色金属。宋沧把风铃挂在屋檐下,风吹过,风铃发出和弦般的快乐乐声。

  宋沧为她推开门:“进来吧,它在里面。”

  路楠:“……”

  一开门,刚才还很怡然的三花瞬间窜上空空的书架顶层。店里其余三只生意猫已经习惯生人,一个个岿然不动,与新房客对比鲜明。

  “它有点怕生。”宋沧也不让路楠坐,自顾自弯腰整理书籍,“山猪开了驱虫药……山猪就是果冻的老板,让我先带回来养着。”

  从他见到路楠开始,一连串言语、动作都仿佛路楠是他的老朋友而不是新认识的陌生人。三花猫终于认出自己恩人,哧溜跳下,踱到路楠面前。它仰头看路楠,眼睛溜圆,有孩子般的稚拙。路楠搓搓它耳朵,微微一笑。

  宋沧:“有茶有咖啡,想喝什么自己泡。”

  我和他已经熟稔到这种程度了?路楠一边泡咖啡,一边看宋沧背影。他仍扎着短短一把头发,背脊精瘦,隐隐看出肌肉痕迹。书很多,宋沧戴上了口罩和劳保手套,路楠只看到他还没有被任何事物磨蚀的年轻双眼。那样一双眼睛是可以诱发想象的:想象眼下的鼻梁,鼻梁下的嘴唇,嘴唇与舌头,舌头与齿列,想象他手臂的力气,箍住什么人时多紧多密实。

  宋沧的手机就放在桌面,不停响起。路楠扫了一眼,从跳出来的信息提示里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宋沧拿着平板清点书籍,平板也叮叮地响。路楠看见宋沧点开了信息。她还看见宋沧看了信息,抬起头,摘下口罩,认真问:“这个就是你吗?”

  只有门口风铃自顾自在风里奏乐。

  “……你是不是对我很感兴趣?”路楠抱起小猫,另起一个问题,“或者说,对我身上发生的事情感兴趣?”

  她满意地看见宋沧的惊愕。

  如果宋沧想知道她发生的事情,她可以全部告知,毫无保留。她需要找一个不会带给她痛苦的人倾听原貌。宋沧是最合适的,他明明如此刻意,却又丝毫不让人憎厌,好像什么事摆在他面前,他都可以像擦去灰尘一样简单轻松地化解。用那种略带尾音的说话腔调,用他笑眉笑眼的脸。他出现在路楠身边,好像就是为了此时此刻,等路楠对他敞开。

  路楠抚摸小猫的背脊:“你要是有兴趣,我可以把那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你。”

  宋沧被一种棋逢对手的兴奋鼓舞了。

  他脱了手套起身,坐在路楠身边,用诚恳表情等待下文。路楠的眼眶边缘是红的,脆弱的海棠般的色泽。两个人都把彼此的激动掩藏得很好,但路楠正被一种强烈的、必须要跟谁倾诉的痛苦冲撞胸口和喉咙,声音微微颤抖。

  路楠从不认识许思文,她对许思文的所有印象只停留在“文静的、有画画天赋的少女”,她们甚至没有打过照面,没有说过一句话。那天下午她结束了自己的课,回到办公室收拾东西。陌生的许思文怯怯地敲门:路老师。

  那时候路楠无法预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她见许思文站在门口,犹豫不决欲语还休,便问:“你好,你有什么事?”

  学生认得老师,老师认不得学生,这很寻常。路楠丝毫不觉有异,但少女抬起头时眼里噙着泪,抽抽鼻子小声问:“我能跟你说说话吗?”

  这让路楠吃惊了。走进办公室的许思文回头想锁门。路楠犹豫一瞬,没有阻止。能让少女哭泣的、和隐私相关的事情,她在这一刹那想到很多。允许许思文关门,等于营造了可以让许思文放心倾诉的地方。

  路楠等待许思文开口。

  不料许思文只是哭,捂着脸抽泣。那不是假装出来的哭,她边哭边发抖,肩膀震颤。路楠给她递纸,坐在她身边拍肩膀。许思文紧紧抓住路楠的手,她在确凿地害怕。

  无论路楠怎么问,她只是哭,不停地哭,并不说一句话。路楠问不出原因,只好陪着她,心想有个可以哭的地方也行,哭够了自然就会说了。许思文抽泣着问她有没有水。路楠起身走向饮水机,她清晰记得自己讲过什么:“我这里有很好喝的花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