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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节(2 / 2)


  毕凡在颤抖,连同床铺也在抖。秦戈睁大了眼睛,他看到毕行一打开卧室门离开房间,身后拖着长长的章鱼腕足,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深深的水痕。

  “毕凡,”秦戈低声开口,他知道这是毕凡“海域”中的自我意识,正在向自己展示她最恐惧的事情,“他不能控制你。”

  “他可以的。”毕凡忽然说。

  秦戈一愣,发现毕凡的另一侧不知何时躺着一个人。

  毕行一和衣躺在毕凡身边,伸手触碰毕凡的头发。毕凡的颤抖越来越厉害,毕行一的声音也越来越温柔:“做噩梦了?哥哥在这里。”

  章鱼像一个巨大的梦魇,悬吊在卧室的天花板上。秦戈、毕凡与毕行一三人都躺在床上,他看到章鱼的腕足在墙上爬行舞动,渐渐占据了整个卧室的空间。秦戈没想到毕凡对毕行一的恐惧居然这么深:在本该最安全稳妥的自我意识周围,毕行一带来的惧意已经深深渗入。

  他在被下抓住了毕凡的手。女孩的手指冰冷微湿,在他掌中瑟瑟发抖,但仍然勾住了秦戈的手指。这小小的依赖的动作,让秦戈知道自己是被信任着的,这或许是唐错这个名字带来的安全感。

  “唐错很担心你。”他对毕凡说,“我可以帮你的,你能信任我吗?”

  毕凡点点头。

  章鱼的触手垂落,勾缠着秦戈的头发,滑腻的腕足触碰他的颈脖。

  秦戈正想问毕凡,毕行一到底是如何影响她的。毕凡忽然手上用力,把他拽到了自己身边,一双神经质的眼睛里闪动着光芒:“我还有一个秘密。”

  秦戈被她拉入了一片黑暗之中。无数记忆冲他袭来,令他头晕目眩。雨夜的街道,湿漉漉的地面,濡湿的校服与被沾满污泥的白色帆布鞋。恐惧、屈辱和躯体的疼痛在瞬间占据了秦戈的大脑,他听见自己用毕凡的声音呼救、哀求和哭泣。

  雨从黑天之中落下来。雨从黑色的地面流走。

  秦戈离开毕凡“海域”之后的瞬间,立刻跪在地面,捂着自己的嘴巴。有人搀扶着他,体温和气息都是熟悉的。他无暇顾及,一把将身后的人推开,冲进了病房的卫生间。

  喉间如同有无穷污泥淤塞,秦戈狠狠吐了一阵,直到腹中空空,胃袋不停抽搐扭动,疼痛的信号终于渐渐压下了毕凡记忆带来的不适。

  有人抚摸他的背部并递上一瓶水:“漱漱口。”

  秦戈发红的眼睛盯着镜子,站在他身后的是谢子京。

  “你怎么在这里?”秦戈的声音嘶哑,鼻音很重。

  谢子京在接到唐错电话之后立刻离家,直奔二六七医院而来。因为联系不上言泓,他在医院的入口被阻拦了一会儿,抵达病房的时候秦戈的巡弋已经开始一段时间了。他自称秦戈的“潜伴”,言泓认识他,知道他和秦戈是同事,准许他进入。

  秦戈这回巡弋的情况比上一次巡弋蔡明月更严重,毕凡混乱不堪的“海域”让他产生了生理不适,把胃里所有东西吐出来之后才缓了缓。

  主治医生检查了毕凡的情况,发现一切平稳。“什么结论?”他问秦戈。

  “典型精神分裂症患者的‘海域’,信息混杂,无规律、无逻辑、无事实根据,细节错乱,几乎没有现实事件,全都是她的感受。其中以恐惧最为明显。”秦戈接过主治医生手里的白纸,“我先写下来,给我一点儿时间。”

  .

  谢子京陪着秦戈进入主治医生的办公室里。秦戈没有跟谢子京说话,他拿着笔,盯着眼前的白纸,强迫自己在不适中回忆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毕凡所说的“秘密”,应该就是诱发她精神分裂症的真正原因。

  穿着高中校服的毕凡在结束晚自习回家的途中,被几个陌生男人袭击了。他们将毕凡拖到路边的空屋之中侵犯,雨声和毕凡的哭声此时还在秦戈脑子里回荡,他非常难受。

  这不是自己的恐惧,但比自己的恐惧更让他颤抖:那是他不可能经历的罪恶,而因为面对着这种不可能,他才更深入地理解毕凡的痛苦。

  那次事件让毕凡恐惧男性,但病症并没有特别明显。直到毕行一出现在她的身边,并且侵入了她的家中。这种恐惧因为安全区域被陌生人强行侵入而在瞬间放大和爆发,毕凡的病情是在毕行一出现之后才急剧恶化的。

  在毕凡看来,毕行一就是曾侵犯自己的男人的化身。她不敢反抗,不敢质疑,不敢对话,也不敢呼救:因为毕行一进入她的家,就等于控制了她的全部。

  原本就已经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的毕凡用四年的大学生活和药物维持着自己的生活,然后这种生活被一位入侵者彻底打破了。他击穿的是毕凡脚底的土壳,毕凡再也没有了依凭,就连自己的家也不能给她安全感,她开始缩进意识深处,一面质疑,一面又不得不从毕行一的话——只要能回避威胁,她什么都可以做。

  因为“安全”是所有具有被害妄想的精神分裂症患者最强烈的愿望。

  秦戈灌了一口水,开始书写。

  言泓和医生正在等待,他不能耽搁;即使把巡弋内容记录下来也是调剂师的一个基础技能,随着时间的流逝,他可能会忘记其中的某些关键细节。

  但是汗太多了。秦戈的手在发抖,冷汗一直流,从鬓角淌到了脖子上。

  他的长毛兔没办法凝聚成形,给他一些抚慰。

  谢子京拿纸巾给他擦汗,巴巴里狮携带着雾气落地,趴在秦戈的脚边,把大脑袋搁在他的腿上。

  这让他得到了一些微薄的温暖。

  “我可以通过审核登记,成为你的潜伴吗?”谢子京问。

  秦戈:“不行。”

  他晃动水杯,发现已经空了,起身再去接水。谢子京跟在他身后追问:“为什么?”

  “你会离开的。”秦戈说,“你答应高天月到这里来是因为我可以帮你找出‘海域’里的问题并解决。一旦解决,你就会走。或者调到其他地区,或者回到西部办事处,以你的能力,在总部呆着发挥不出最大的作用。”

  他分明头晕目眩,但仍然勉强支撑着说了这些话。谢子京没有反驳,也没有说“我不会离开”。在正儿八经的问题上,两个人都很谨慎。

  “那在我离开之前,我想暂时充当你的潜伴。”谢子京说,“我很好的。”

  秦戈:“……”

  他当然知道谢子京很好,可是好也不能说明什么。接水的时候他的手一直在微微发颤,谢子京托着他的手肘与杯底,维持住杯子的平衡。秦戈很喜欢他以这种方式来关注自己,不过分参与,但总会在适当的时候给予一点儿支持。

  谢子京也没有问他到底在毕凡“海域”里看到了什么,那是毕凡的隐私,不能告诉他这样的外人。他拨开秦戈额前被汗湿透的头发,小声说:“你多信任我一点吧。”

  秦戈靠在柜子上,背后的冷汗干了,让他很不舒服。他在浑浑噩噩之中想了又想,意识到自己之所以没办法顺利在谢子京“海域”里发掘信息,可能是因为彼此之间的信任是很微薄的。

  如果秦戈很清醒,他不会做出之后的决定——但他当时已经下意识脱口而出了:“你知道鹿泉吗?”

  谢子京目光一闪:“我知道,在极物寺附近。”

  “对……你知道。你是西部办事处的人,不可能不知道极物寺,和鹿泉这个地方……”秦戈的喉头发紧,他要跟谢子京分享一个秘密了,“那你知道鹰隼支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