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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2 / 2)


  卢青来在这一刻忽然心灰意冷。他跟着周游来这里做什么?他不必过来的,他甚至搞不清楚周游回到鹿泉的真正目的。他现在成了周游的奴隶,周游说做什么,他就愿意做什么。真可耻,真丢脸……卢青来翻了个身,仰躺在地面上。他侧头时,看到了周游搭在床沿的手。

  那是成年人的手。手背上有两道细细的伤痕,已经和皮肤混为一色,几乎分辨不出来了。

  卢青来想起了初见时周游的模样。他躲在极物寺附近的林子里,赤身裸体,只披着一张薄薄的帐篷皮。

  卢青来的精神体是猴子,一个寻找同类的高手。但即便这样,能得到周游的信任,他还是花了不少力气。

  从地上坐起来,卢青来爬到床边,抓住周游的手,吻了吻他苍白瘦削的手指。他甚至想把这几根手指放进口中,用舌尖温暖它们,用唾液濡湿冰冷的指纹——但这绝对会让周游愤怒。

  方才的意冷心灰,像是从不存在一样,已经从卢青来的心里消失了。他小声跟周游道歉,说自己太鲁莽,说自己是太累了,所以才会做出不合适的行为。

  周游的神情里带着几分憎厌。但连憎厌也是卢青来喜欢的,他一面细细地亲吻手背,一面紧紧盯着周游的疲倦的眼睛。因为他分散了注意力,周游的“海域”似乎暂时停止了裂开般的痛楚。

  “你再发疯,就滚吧。”周游忽然说。

  卢青来不敢吭声,对这位在年龄上几乎能做自己儿子的青年点点头。

  和以往一样,周游惩戒了他,总会给他一点儿温柔的慰藉。

  “我要喝酒。”周游说。

  周游使唤他,这意味着对周游来说,自己仍然是有用处的。卢青来连忙端来一碗青稞酒。周游坐在床上喝完了,又恢复成平时那个神情冷漠的青年。“海域”的平息让他得到了解放。越是靠近鹿泉,他头疼的频率就越来越高,他知道这不是生理可以控制的,是自己的恐惧在作祟。对零号仓的恐惧如同一根锈痕斑驳的撬棍,时时刻刻要撬开记忆,唤醒切割般锐利深刻的痛。

  看到卢青来一脸欲言又止,周游静了片刻。烈酒让他浑身发热,舒缓了疼痛的不适。

  “你想说什么?”

  “……我想问一件事。”

  周游看了眼窗外的风雨。房间的墙壁和天花板都是浓度极高的蓝色、黄色和红色,充满民族特色的布帛和纹饰悬挂在头顶,苍白的窗上还装饰着花纹特殊的铁艺栏杆,被这一切包围着的空间,仿佛是他从未造访过的异世界。风声雨声令人疲倦,周游看着卢青来的脸,终于给了自己奴隶一个发问的机会:“说。”

  卢青来仔仔细细地盯着周游,室内昏暗,灯光发黄,周游看上去如同一个枯槁的游魂。

  “‘周游’……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含义?”卢青来的声音很低,很温柔。他用一种低缓的语速,一字字地,稳稳地说出自己的问题。

  周游知道这是他的询问技巧。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过自己名字的由来,但这一刻,在这个异世界里,他忽然怜悯起自己的奴隶。这是周游从未有过的感情,他对这种情绪感到陌生,紧接着,他回答了卢青来的问题:“它是我从别人那里偷来的身份。”

  .

  周游曾经问过他,是否需要一个名字。

  他说不需要。

  周游执意要给他起,又怕冒犯了他:“我帮你想几个,你觉得哪个好听,我们再继续往下想。”

  “不用了,我不需要。”他坐在地板上,脑袋搁在周游的膝盖,柔软的毛毯蹭着他的耳朵,他忽然清醒:自己正无意识地在周游的身上乞求抚慰。

  如他所愿,周游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头。

  浓眉大眼的少年有些羞涩:“你好像猫。”

  寂静的家里没有别人。周义清出门打工,他则陪着周游,他为周游做任何事情,他还想做周游的宠物。

  “那我就做你的猫。”他说完,只觉得自己脸上也同样一片炽烫。

  “你是人。”周游认真地说,“你应该拥有名字的。你喜欢什么样的名字?”

  “……我喜欢你的名字。”他低声说,“周游。周游……周游……周游……”

  他开始一遍遍地喊周游的名字,直到轮椅上的少年面红耳赤,笑着捂着他的嘴。所有的一切仿佛无师自通,他亲吻了周游的掌心,然后两张炽烫的面庞贴在了一起。他甚至不敢吻周游的嘴,只能小心翼翼地亲了亲他的脸。

  一个秘密成形了。

  那是初春的某一天。他在王都区,在周游的家里度过了漫长而寒冷的冬天,拥有了一个炽热的秘密。

  周义清在家的时间太少了,留给他和周游的时间和空间太多太多。

  他喜欢抱着周游,喜欢抚摸周游因为长期缺少活动而显得松弛的肌肉,但周游很抗拒他的触碰。他慢慢找到了让自己和周游都能接受的办法:在周义清出门之后,他可以和周游在床上消磨很久很久。周游跟他说宇宙的事情,说世间万物运作的规律,说特殊人类和普通人类发展的历史,他则热衷于在他说话的间隙里,舔舐周游的耳垂,亲他的嘴角,直到制止他的长篇大论。

  周游很困惑,不知道自己那半截没有知觉的身体能带给家里的新客人什么乐趣。但周游很快又发现,面前英俊漂亮的同龄人真正对他感兴趣的似乎不是身体。他会抱着自己,用一种母亲抱孩子的方式,注视自己的眼神里永远充满依恋和景仰。情.欲化成了小心翼翼的抚摸,薄窗帘掩盖了春光,他们谨慎地享用私密的乐趣,彼此向对方敞开灵魂和“海域”。

  第一次进入周游的“海域”时,他流连了很久都舍不得离开。那是一座倒悬在天上的城市,道路通往所有的方向,他根本弄不懂它形成的原因,但他爱这个地方,没有任何理由。他舍不得给周游任何疼痛,直接在“海域”里掀动了愉悦的狂潮。

  被这种可怕的快感彻底震住的周游非常害怕,也非常茫然。

  他连这一刻的周游都觉得有趣。

  周游教他认字,教他用电脑,把自己这么多年对白噪音的研究全都告诉了他。他学得很快,并且越是学习,越是明白:自己碰上的这个少年,是真正的天才。周游告诉他“我朋友很少”“没有人会愿意跟我真心做朋友”。他总是充满困惑:这怎么可能呢?他能理解别人不喜欢自己,因为自己无身份,无来历;可他不能理解世界上居然会有人不喜欢周游。

  他想让周游爱自己了。

  虽然举不出例子,但他开始存着这样的渴望:他想成为周游唯一依赖的人,比周义清更重要,甚至比周游自己更重要。

  他跟周游袒露了更多的秘密,比如他的母亲。

  第一次知道自己能够进入他人的“海域”——那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所见的地方名为“海域”——是经由他母亲发现的。在母亲被父亲打了一顿之后,怕得不敢说话的他试图靠近母亲。痛苦和恐惧让女人近乎崩溃,在触碰母亲肩膀的瞬间,他发现自己像是落入了一个深渊。

  母亲的“海域”很深,很暗,他进出多次之后,终于发现了隐藏在这个“海域”之中的,属于母亲的自我意识。

  年幼的他,对着这个比真实的母亲更温柔许多倍的女人倾诉了自己的愿望:爱我,保护我。

  当天晚上,很罕见的,母亲居然拥抱了他。他又惊又喜,隐约知道是自己所说的话起了作用。

  他被人保护着,被人爱着了。

  也就是在这天晚上,母亲跟父亲提了一个要求。她说,儿子这么大了,该去上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