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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2 / 2)


  重新拿出一百元钱塞给修行者,宝叔快步离开。他得回去吃点儿东西,可能有两天没进食了,每次郑航问起,他总是说吃过了,可郑航买来的副食总是堆在那里。还需要好好休息一会儿。一件事了结了,他总是身心疲惫。

  回到家里,他顾不上吃饭,利索地钻进淋浴间脱光自己,让倾泻而下的热水痛快地冲刷疲倦的身体。过去几天按计划进行的行动,因为方娟和郑航的干预,变成了一件不知何时才能完成的事情。

  最初,他觉得有趣、刺激,充满了斗志,但越玩下去越累。他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把线索留给方娟对不对?

  他极力放松自己,像条狗一样蜷缩在床上。那些以为杀死一人,嫁祸一人这件事很好玩、很简单的人,肯定不能理解其中的苦与累。

  他在床头柜里一阵翻找,拿出一个药瓶,里面是一些水果糖片一样的药丸。他扭开瓶盖,水都没喝,囫囵吞下两颗。玛咖烯和玛咖酰胺让他的身体慢慢恢复精气神。

  许多事情已经完成,但还有很多事情尚待去做。

  昨天晚上,他差点儿搞砸了。李后宝几天来深居不出,让他心生好奇,他想知道李后宝在家里怎么样,烦恼还是快乐,活着还是死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老头儿还挺机灵,刚挑起窗帘的一角,看见他战战兢兢、神魂不守的样子,下一秒老头儿就从地板上一跃而起,像头小豹子似的冲进卧室,拿起一根银亮的钢管。

  他几乎来不及收回那根隐形的钢针,当时,他准备从隐身的围墙坎翻下去,但是老头儿的动作有点儿不寻常,这令他冷静下来。老头儿的动作有点儿夸张,而且近乎虚幻,步伐像太空人,目光不知看向何处。他明白了,就像老头儿的惊叫一样,仍在梦中。老头儿在对梦中的某个迫害狂喊打喊杀。

  也许是他引起的,也许老头儿确实感到了危险,也许他真的看到了疯狂的幻影。不论如何,这都是不理智的行动。

  他在原地静静地待着,看着老头儿挥舞钢管,看着他茫然四顾,然后悻悻地收起来,放在脚下,重新躺倒在沙发上。真怪,这老头儿放着好好的床不睡。

  可笑。他为自己差点儿失控嘲弄自己,他甚至想大笑几声,就像电视里那些疯狂的连环杀手所习惯做的那样,他相信自己才是真正的连环杀手,而且永远不会失手。

  只是,现在他必须注意,不能失控。因为,他的事情还没完成。

  今天是志佬的葬礼,他不能缺席。然后,他有新的决定……

  他是个聪明而理智的男人,会有那么一天,他会成功,让方娟、郑航之流全都望尘莫及,对他顶礼膜拜。

  这才是他最需要的境界。

  首次听到“吱吱”声,宝叔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响声持续地、不间断地发出,又使宝叔觉得产生了幻听。宝叔捂住耳朵,声响自小而微,那就不是幻听。放开耳朵,响声又持续传来,就像生锈的金属推车的轮子,缓慢地、不顺畅地滚动。

  宝叔晃晃头,重新俯在餐桌前机械地握着笔,笨拙地写字。

  他一辈子没有好好写过文章。读书时,因为作文写得狗屁不通经常挨老师批评。成年后,几乎没有动过笔,偶尔立个字据什么的,都是别人写好,他签个名或盖个手印。

  但这次,他觉得写得还算通顺。心里想什么,便写什么,纸上的语句便是他口头的表达,不事修饰的大白话,蛮好读。

  他不是凶手,他相信吴平凡、刘居南都不可能是凶手。那么,杀害志佬的凶手一定与前几年发生的杀人案件的凶手是同一人。这个凶手很狡猾,很熟悉吸毒圈子的情况,特别是很熟悉十二年发生的事情。因为,不论是志佬等被杀害的人,还是他和吴平凡、刘居南他们,都是从十二年前那件事情中走过来的。

  宝叔进一步思考。当年的知情人因为害怕杀人真凶和贩毒分子的报复,三缄其口。事后他们持有两种不同意见:一是认为警察做得对的,也就是同情郑平的;二是认为警察粗暴执法,公安局死个人罪有应得的。

  第一种人比较善良,经历了那件事后大都痛改前非,很好地融入了社会生活。他们戒绝了毒品,做点儿小生意养家糊口,有的被看作戒毒的典型。这些人仍生活在社会底层,但能和普通城市居民一样安享平静祥和的晚年时光。

  那件事对第二种人没有丝毫影响。他们在毒品中越陷越深,有的沦为毒贩子,走上终身监禁或死亡之路,有的进看守所像进自家门一样。在穷困时,他们甚至互相威胁、互相伤害,自己无恶不作,阴险毒辣。

  他曾和刘居南分析,第二种人里出杀人犯是可能的。只是,这种系列杀人,还把罪责嫁祸给另一个人,智商水平似乎有点儿高。换句话说,当年的吸毒者里面好像没人有这么深的心机。还有,长期吸毒的人心智都会下降,不吸毒时懵懵懂懂,吸了毒则情绪勃发,很难做出理智冷静的分析和行动。

  那个该死的“吱吱”声让他快要抓狂了,监视居住的干部都在干些什么?这个时候,楼里的居民都出去了,除了那些干部,还有谁呢?

  不过,也不能排除吸毒者中存在特别的人,这人是真正的心理变态者。他特立独行,没有真正和别人交往的能力,因此在社会上也没有任何类型的亲密关系。经历长期的压抑和沉闷之后,杀人是他活着的唯一理由。

  但这个人会不会真的出自第二种人,他却没有把握,有没有搭档,也不确定。最重要的是,他和刘居南分析来分析去,在圈子里找不到近似的人。

  也有可能是当年的受害者后代子女杀人。宝叔曾经了解过,被判处死刑的贩毒者有一个儿子去了国外,一直没有回来过,即使偶尔回国,也不可能实施如此处心积虑的行动。即便他有能力买凶杀人,还要实施杀人者有如此高端的能力。另外几个连带判刑的,死的死,废的废,他们的后代也没有一个有这种行动能力。

  受害者子女报复杀人的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单纯的知情者杀人。这个人本来就是个杀人狂,在知道十二年前那起案件的真相后,找到了杀人的荣耀感,为社会除害的乐趣让他扬扬自得。宝叔在网上查询过,这种人在社会上的地位说不定是个白领,平时衣冠楚楚、人模狗样,但到了晚上,或者一个人独处时,却成了禽兽。

  据一份研究报告所述,这种人一般眼睛深陷、颧骨很高,即使年轻人,脸上有很多隐性皱纹——皱纹是心机的表现。宝叔为此观察过很多人,当然是身边的,或者他认为有可能做出这类罪行的人。后来,他想到了郑平的儿子郑航。当他意识到自己的猜测意味着什么,他感到浑身发冷。

  郑航。

  他把“郑航”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入了心里。宝叔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心跳。他知道郑平有个儿子叫作郑航。十二年前,他就看到过,机灵可爱的模样;之后,也就是郑平妻子死的时候,他又看到过,冷漠沉默,不知是悲痛到无泪,还是变态得冷血。父母双亡的悲剧,足以为他的变化提供依据。

  门外的“吱吱”声越来越近。他都没有办法思考了。

  他从餐桌旁站起来,怒视着门口,那个声音正好就在门后面。这个时候,他不能分心,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只要他下决心想事,他就感觉下定决心戒毒时的自己又回来了,他依然是那个充满希望,渴望未来的李后宝。

  但是,他戒了毒,逃离了吸毒者的圈子。他跟朋友做上生意没多久,朋友夫妇在家被双双杀害,钱财被人洗劫一空。警方侦查,确定为熟人作案,他被列为重要犯罪嫌疑人。人生正当充满新生的希望时,宝叔又被抓进了看守所,这一关就是几年,无罪释放后,又因国家赔偿,跟政府纠缠多年,直至沦落到今天的地步。

  命运就是如此多舛。朋友夫妇的死再次让他脱离正轨,内心充满太多矛盾的情绪,愤怒、悲痛,还有恐惧。虽然和之前进看守所是同样的待遇,但这一次的心情和意义却完全不同。

  “我想到哪儿去了?”宝叔想。郑航,对。郑航怎么可能是变态杀人犯呢?虽然后来一直没有见过,但听说考上警官学院,当了警察。警察会干出这种事来吗?说实话,刘居南有这种怀疑,宝叔也不敢反对。但丹霞山遭遇后,宝叔完全改变了看法。

  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在离客厅只有几步的地方,宝叔停住了。很快,他所有的信心都离他而去。他的脸变得没有血色,疯狂的心跳让他窒息,背脊开始发冷。

  “你还好吗?”一个又高又沙的男人的声音传过来。

  监视干部吗?不是说不来打扰他的吗?宝叔跑进卧室,拿起钢管,又冲到客厅,摆出横扫千军的姿势。

  “我没什么事,你回去吧!”他大叫道。

  外面安静了一阵。他的手抖得厉害,甚至无法捏住沉重的钢管。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真的会是干部吗?还是那个冒充干部的杀手。不,不能轻易相信,除了郑航和方娟。

  “嗯,我刚才听到什么声音——”

  “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哦,那好。我们仍待在社区办公室里,如果有什么事,开门喊一声就行。”

  宝叔又听到“吱吱”的声音。又过了一会儿,那个沙哑的声音在下面唱起了歌,“我家住在黄土高坡哦……”

  他慢慢放下钢管。他的身体依然颤抖着,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衬衫。他的心跳依然很快,就好像刚跑完好几公里。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吸了一口气,继续深呼吸。

  过了一会儿,感觉仍然不是很好,他掀开一丝窗帘,从缝里向外看去,看不到什么影子。他又分别看看其他窗外的情景,依然没什么。他一下子坐倒在地板上,依然捏着钢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