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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eriod 3 16-17 years old(2 / 2)




「啊,有的!可以从天花板爬上楼上的空屋,穿过那里的通风管线可以通往隔壁大楼。这是为了预防万一而做的密道,是我和猿比古……」正说得起劲时,八田忽然打断话头,露出一副腹痛如绞的痛苦表情。



「我明白了。你帮他带路吧。秋人,跟八田走。」



「我们已经没有理由再相信你们了。」



「这是我们的台词吧?秋人。现阶段我们也无法再相信你。决定帮助你逃脱,是我擅自做出的决定。如果你不接受,现在的我也无法再为你做更多。」



「十束哥,八田哥,没时间了!他们好像打算毫不客气地冲进来!」



贴在窗边窥视屋外动静的鎌本说。十束以眼神指示八田,八田便一边说着:「好了,快走吧,相信我们!」一边将秋人推上阁楼。让秋人先上去后,自己弯下腰来,再看了一次阁楼下方。



「猿比古……你够厉害。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



说完这句话,转身上了阁楼。



头上开始传出移开天花板时的咔啦声。十束正在对伙伴们下指示,要他们在青衣人攻进来时不做反击。那些人声、东西的声音、包围在外的杀伐之气,忽然全部变得离自己好远。接下来,伏见就像看着与自己无关的事一样,恍惚地眺望十束和其他成员忙乱的样子。



某种成就感、意气风发的感觉……这些感情并未涌现。



够厉害……是吗……



以前你常说的呢。



「猿比古,你好厉害!!」



那时的「厉害」,和今天的有什么不同呢……我不明白。可是,今天的「够厉害」,已经不再是从前那能令伏见兴奋雀跃的「好厉害」了。







八田带着秋人从天花板上逃走再回来不久后,青衣人就攻进来了。《吠舞罗》并不抵抗,反而协助青衣人在屋内搜索。面对青衣人的追问时,十束不着边际的回答,不知怎地令他看起来特别有活力。



「不好意思呢,我们差点抓住他,还是被他给跑了啊~我们也是遭到背叛的吧?他们打算对我们老大下手,所以才会通报你们来啊。」



跟带安娜回家的草薙和在酒吧过夜的周防联络上时,速人的身影也从酒吧里消失了。大概是接获秋人联络就立刻逃跑了吧。



隔天上午,包括前一天不在现场的人在内,所有成员都在酒吧集合。



「速人也逃走了啊?虽然很遗憾,不过这么一来就证实伏见的推测是正确的了。」



昨天用这个未经证实的猜测搪塞青衣人的十束耸耸肩,面不改色地这么说。



「……抱歉。真的对不起大家,是我带他们进来的。」



草薙低垂着头,好久都抬不起来。



「哎呀,就算双胞胎真的趁King睡着时偷袭,King一定也有办法应付吧?」



「呼……你觉得他一定可以应付?」



「是啊,所以草薙哥你就别再沮丧了。」



以轻浮到令人傻眼的语气替草薙说话后,十束加重语气里的威严说:



「虽然最终他们以让我们没面子的形式逃走,但我们仍等于辜负了前来请求协助的塩津先生。因为这件事让附近的组织小看我们也不是办法,还是得靠我们自己为这事做个了断。是吧,草薙哥,我这样说行吗?」



「是啊……至少我自己得跟双胞胎做个了断,再以此去跟青之王交涉。只有这样才能避免塩津大叔的处境更恶化。我现在能做的,也只有这样了。」



其他成员在一旁静静聆听周防、草薙、十束三人的对话。几乎大部分的人都表现出对双胞胎的愤怒,等着接受指令出动。



在三巨头坐的那张桌子旁,仁希厚脸皮地坐在草薙和十束中间,脸上挂着冷笑。



「这么快就找到方法脱身,不愧是我的小猴子。没有一个人怀疑你真正看到和攻击的是什么呢。」



快消失。



伏见盯着仁希默念。



快消失。快消失。快消失。大白天就出现在人视野里,有没有一点做鬼魂的节操啊。



「伏见……伏见?」



察觉叫唤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转移视线,十束正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



「我想问你一件事,理由真的只有那样吗?你对秋人拔刀的理由。」



「……什么理由?」



只低声回答了这一句,视线再度回到仁希身上。「我就是在问你这个啊……嗳,你从刚才开始,到底在看什么?」十束歪着头,进入伏见的视线范围。草薙也「嗯?」了一声,顺着伏见的视线看自己身边的位子。几乎一直保持沉默的周防一边点烟,一边稍微动了动视线。



不过,仁希已经不在那里了。



取而代之的,他倒挂着从上方垂下脸来。



「人家在问你看哪里喔?他们很担心你耶。不如把真相告诉大家吧?说你看见鬼魂了。这么一来,这群最爱互相取暖的没神经家伙,就会追根究柢地逼问你了吧?逼你说出你最不想说的,关于我的事。这群脑袋空空的家伙将会异口同声说,猿比古好可怜啊,他们会对你寄予同情,基于伙伴情谊擅自一头热地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帮你,完全不顾你骄傲的自尊心呢。哎呀,我光是用想的就觉得……」



收敛起那令人怀疑有躁郁症的嘲笑声,压低声音说:



「……烦死人的郁卒是吧?」



他这么说时,表情和自己一模一样。



不对……应该说自己像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像的呢?那家伙的时间停留在两年前,自己却一年比一年更确实地步上他的后尘。



自己拥有的,只会是一点好事都没有的未来。真是的。



周防、草薙、十束,接着是其他摩拳擦掌的成员。伏见冷冷的视线轮流扫过他们睑上。



「……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不行吗?」



不带一丝情感的回答。



「是吗?没有就好。」



十束眼角下垂,落寞地笑了。



只有周防的眼神,看似不经意地投向刚才仁希消失的地方。伏见内心吃了一惊,但周防只是对着那里吐出一口长烟,并不像是特别怀疑那里有过什么。一缕轻烟,朝虚空袅袅攀升。



Mission 3



在青衣队员带领之下,来到一辆漆成海洋般深蓝色的小巴士前。青衣人推开车门,说了声「上车」便粗鲁地押伏见上车。



「是我请他来的,对人家要有礼貌。」



车内传来男人清澈通透的声音。



「是、是!室长。」



「你可以下去了。」



用牵制的眼光瞪了伏见一眼,青衣人从外面关上车门。伏见先回瞪了他一眼,目光才重新回到车内。



这是什么……



一看之下,忍不住抽动着脸,在内心吐槽。



这台小巴士车内空间宽敞,后部座位足足有三列。然而,所有座椅都被拆除,铺上榻杨米。最里面甚至设了一个小巧的凹间,挂着写上和歌的书法挂轴。虽然设置在凹间前的茶锅冒着蒸气,开了强力空调的车内仍保持十分凉爽的温度。一股带有日式古风的香气扑鼻。



「是香木,你讨厌这味道吗?」



以端正的姿态坐在榻榻米上的青之王,宗像礼司这么说。



「不喜欢也不讨厌。」



「换句话说,就是没兴趣。真可惜。请进吧,脱了鞋子上来。」



「今天不用没收武器吗?我今天身上也藏了暗器。」



「那只是一个形式。我想你不至于有勇无谋到单独奇袭我,也没理由这么做。」



宗像毫不掩饰他的从容,区区一个盟臣怎么可能暗杀得了王者。伏见粗鲁地解开鞋带,把鞋子摔在小巴士的阶梯上。宗像的长靴整齐排放在那里。



「……这是什么?」



「你不知道拼图是什么吗?」



「当然知道。」



宗像膝盖前堆成一座小山的,是拼图的碎片。而且还是相当细小的碎片,那到底有几片啊?



「我不是问这个。这是公务车吧?这东西和工作有关吗?」



「无关啊,是我个人兴趣。」



「……你很闲吗?」



「就是没空才在职场上玩啊。」



总觉得他是故意惹自己吐槽的。



「你来得正好。一半就交给你罗。请从你觉得可以的地方开始拼。不用坐得太拘谨,脚放轻松点没关系。」



宗像推倒小山,将其中一半拼图推过来。



「啥?为什么我得做这个。」



「哎呀,你不擅长吗?那可真抱歉。」



不甘被他戏弄,伏见回答:「要说的话,我可拿手了。」听了他的回答,宗像满足地笑了。拼图碎片的小山,变得像沙坑里遭人挖走一块的沙堆。宗像从自己手边那堆捻起一块拼图,用手指上下夹着拿高,再「啪」地放在榻榻米上某处。



面无表情的伏见顺势往前跪坐了些。



「叫我来不可能是为了帮忙拼图吧?青之王私底下叫来《吠舞罗》的成员,传出去可是会酿成大问题的。」



「即使如此,你还不是满不在乎地来了?」



宗像埋首拼图,头也不抬地说。伏见嘟起嘴沉默。啪、啪……车内只有宗像拿起拼图放在榻榻米上的声音,以及茶锅盖子被蒸气推得喀答喀答响的风雅声响,整体酝酿出一种打迷糊仗的氛围,感觉非常不协调。这应该是青衣人的公务车没错吧?



「我听说,密告凑秋人离开周防领地一事的人是你。」



「我只是替《吠舞罗》铲除一个麻烦而已,又不是为了你们。请不要产生奇怪的误会,我并不打算拿这个来讨好你。」



「呵呵,我从没这样想过。用他们来讨好我,这礼也未免太轻。再说,叛徒很可能再次背叛,我不会将这样的人放在身边,因为我是个胆小鬼。」



明明是你自己说想要一个暗器高手做棋子的吧,伏见心中怀抱一丝不满。当然并非想被挖角,但被明白告知不需要,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



「再说,因为你的缘故,对我们来说事情反倒变得更棘手。只要一直待在酒吧『HOMRA』,至少能确定他们的下落。现在凑家兄弟逃走后下落不明,至今还没找到。结果,你所做的只是帮凑速人争取到养伤的时间罢了。不只如此,凑家兄弟消失后一星期内,市井间发生好几起权外者遭受不明人士袭击的事件。被害权外者都是『危险度3』,虽然当前还不是拘捕管理的对象,但引起社会问题的可能性很高,被我们视为必须多加注意的重点人物。被害者一致供称他们是被突然出现,自称《Scepter4》的双人组袭击。也有人清楚记得他们身上的徽章,这就是他凭印象画下的。」



宗像停下拼图的手,从怀中取出智慧型手机,手指滑过荧幕。画面显示出一张照片,照片中是一张画了某种图样的纸。纸上的图样和这辆车侧面描绘的《Scepter4》徽章很相似,但是有些不一样。



「这是羽张迅时代的徽章。」



听了这句说明,伏见从手机画面上抬起眼睛。



「羽张迅的《Scepter4》才是负责管理监督权外者的官方《Scepter4》。这就是他们想表达的吧。我也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呢。和受到盟臣爱戴的周防不一样。」



「他们和猴山里的一群猴子围在猴老大身边没有两样。」



轻声这么一说,连自己都觉得说了无聊的坏话。



「原来如此,对你来说那简直是近乎动物的行为,是吗?」



「……」



在别的王面前说自己王和王盟的坏话实在很不称头。为了掩饰内心萌生的罪恶感,伸手去拿眼前的拼图。



一看之下不由得暗忖:「这是什么啊?」几乎所有碎片表面都是灰扑扑的一片,看不出有哪里不同。



「没有完成图可参考吗?」



「完成图被我不小心毁弃了。不过,这是已登录为世界遗产的有名建筑物圣家堂,凭印象勉强还记得外观。」



「喔,好像在巴塞隆纳吧。」



「那教堂直到现在都还没完成建设,这张应该是摄于二〇〇一年的照片。拼图总共有一万两百九十二片,完成后的大小大约是两块榻榻米。」



「一万……」



光是想像就令人发晕的高难度,光是想像就令人发晕的主题。而这人竟然把完成图丢掉了……



按照拼图的法则,先区分位于边缘的碎片和除此之外的碎片,伏见将拼图碎片在膝盖前堆成两座小山。虽然讨厌宗像用那种满意的眼神打量自己,但还是先从似乎拼得起来的碎片着手,啪、啪地拼了起来。



「动作很熟练嘛。你看过实际的建筑物吗?」



「在网路上看过照片。只是不知道是摄于二〇〇一年之前还是之后的。」



国中的时候,有次八田带着拼图来,吵着要玩,于是两人便开始拼了起来。记得是一千片左右的拼图,和眼前的一万片相比完全是小儿科(话虽如此,一千片拼图对一般人而书,难度已经够高了)。拼着拼着伏见完全陷入其中,几乎没有休息地拼到天亮,完成拼图后,才忽然发现八田已经回去了。「看你很专注的样子,我就先回去啦。」他在手机里留下这样的讯息。这拼图不是你喜欢的跑车图样吗?还记得当时自己这么想,留下不愉快的回忆。



「你从小就是个做什么都很懂要领的小孩吧。」



被宗像的声音吓了一跳,手也一度停下。不过,很快地又继续拼起来。小小的「啪」声,消失在茶锅沸腾时,盖子上喷出的蒸气声中。就算伏见没答腔,宗像似乎也不在意,继续往下说:



「在学校的学习也很顺利吧。几乎不需要老师教。看到不如自己的人,只因为年长就能站在比自己高的地位,让你每天都感到怏怏不乐,反过来说,你内心一直希望地位比自己高的人,能够拥有压倒性地胜过自己的能力。」



「……你话还真多。」



原本不想理他,却再也忍耐不住,将拼图丢到榻榻米上。掉在榻榻米上的拼图发出轻响,弹跳起来。



「我最讨厌自以为很懂就罗唆个没完的人——」



忿忿不平地说着,一抬起头,却忽然丧失言语能力。



宗像将拼图放在膝盖前,每一片的位置都是分散的。和伏见先将看似相合的拼图拼起来的做法不同,他好像看得见放在那里的底稿,与拼图的凹凸无关,而是按照底稿的位置一片一片放上去,每一片拼图之间都有着适当的间隔。



再度捡起一片拼图,非常简单地确认过四边后,再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拼图像是知道那是属于自己的位置,妥妥贴贴地黏在那个地方。宗像的手势,令伏见联想到下棋时没有一丝犹豫的职业棋士。终盘时的布局早已完全在脑中描绘,下的每一子都带着确信。



「你在……做什么?」



不由得傻傻地问了。



「其实,说不小心毁弃完成图是骗你的。我早就把完成图描在榻榻米上了,你看不到吗?」



咦?忍不住趴下去,把脸凑近榻榻米。扶着眼镜凝神细看时,头上传来轻快的笑声。



「不好意思,我没想到你会当真。」



「……!?」脸颊热了起来。「……我杀了你喔。」说着,抬眼怒视宗像。当然,区区一个盟臣不可能轻易杀得了他,宗像露出游刃有余的微笑。



「以前我曾完成过切割模完全一样的拼图。开始拼这幅之后,我立刻察觉了,虽然很失望,就这样退货也太不成熟。大概只能放弃从市售商品中获得乐趣了。下次不如订做个两万片的白宫图案好了……好吧,就让我揭晓谜底。」



再度拿起一片拼图,脸上的表情带着一丝调皮。



「拼图的形状我都记住了,所以看就知道该放在哪里。如此而已。」



说完之后,他只望了一眼拼图四边的凹凸,就旁人看来完全看不出有何线索,他却毫不犹豫地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



「你是说真的吗……?」



伏见很难不去怀疑,自己是否又被他戏弄了。竟然全部记住……每一片拼图的外型,看起来几乎没什么不同。而且,总共有一万片之多耶?他这种说法,简直就像魔术的谜底还是魔术。有谁会对这答案心服口服呢?



接下来好一阵子,宗像似乎忘了伏见的存在,应该说就算没忘,也没把他看在眼里,自顾自地反复「拿起拼图确认一眼,将拼图放在某个位置上」的动作。伏见尝到没事可做的滋味,想起那天晚上,八田也是这样被自己忽视一整晚,终于能够理解他感觉无聊的心情了。



然而,就在不知不觉之中,百无聊赖的心情渐渐消失,目光反而被眼前的光景深深吸引。



一万片拼图之中,已放在位置上的仍顶多只有几百片,然而,从伏见眼中望去,也渐渐看得出完成后的模样。明明看不出每片细小拼图上画的图样有什么不一样,一旦它们被放在正确的地方,不可思议地大脑就能自动补完它们周围的景象,整体图清晰浮现。仿佛要贯穿西欧特有微暗天空的众多尖塔、为阐述圣经故事而雕的每一尊石像——圣家堂的致密建筑出现在眼前,甚至感受得到那如今已过世的天才建筑师内心的情感。与其说是一片一片拼凑完成,不如说是好几百位工匠拿着工具分散各处敲敲打打,同时且平均地让画面扩散出去。



不是思考哪片拼图该嵌入何处,宗像早就知道每一片拼图该放在哪个位置。



好厉害……



被嘴里低喃的赞叹吓了一跳,赶紧掐住喉咙咽回去,皱着眉抿起嘴。



「如果只是否定的话,你不认为谁都办得到吗?要是觉得无趣,就靠自己去构筑吧。用自己的手,建立世界的秩序、法则、框架——」



宗像伸出手,将伏见拼到一半的拼图拉过去。已经有两条拼出一定长度的边缘部分。



宗像将那两条拼好的边,准确地放在自己拼好的拼图上缘与下缘的位置。瞬间,原本看似要溢出榻榻米边缘的巴塞隆纳街头风景,立刻安安分分地待在框内。这才令伏见想起,那不过是一张裁切过的照片。



「所以,我很讨厌赤之王盟的性格。只顾破坏,却不去思考重建的方法。真是一群脑袋不灵光的家伙。」



曾几何时,宗像创造的世界在伏见心中掀起热情,却又因这句话瞬间冷却。



「……别忘了你面前就是个赤之王盟的人。」



「说得也是呢。我差点忘记了。」



宗像咧嘴一笑,刻意装傻。



发现自己心中还存有些微对那边的归属感,令伏见非常惊讶。觉得有点蠢,也有点放心。



「我要回去了。」



撑着手打算起身。宗像抬头望过来。



「暗器小哥。」



「我叫伏见。要是把刚才那句话带回我的王盟,那群家伙一定会生气抓狂吧。我就当在这里听过就忘……咦?」



脚站不稳,脸撞进眼前的拼图堆里。



「~~~~唔!」



……脚麻了。



「哎呀,脚麻了吗?不是跟你说脚放轻松点。」



「……没有麻。」



「是吗?怎么我看你站不起来呢。」



可恶……头上的宗像看好戏的视线,令人打从心底憎恨。屏住呼吸,等待麻痒的感觉消失。独自踏入决称不上关系良好的阵营内部,落得这种动弹不得的可笑下场,是自己太大意了。懊悔与脚上的麻痒都令伏见恨得咬牙切齿。



「你慢慢来,等脚麻退了再走吧。刚好,我来沏壶茶。你不讨厌吃甜食吧?」



宗像端出一个用怀纸盛着的干果,放在趴在榻榻米上冒冷汗的伏见面前。他明明知道,现在哪有这个闲情逸致。脚的状况看来毫无异状的宗像竖起膝盖,用流畅优美的动作站起来,再重新落坐于茶锅前。



麻痒难当的伏见,仍用尖锐的视线瞪视宗像背影,悄悄在手中藏好一把小刀。袖口发出极微小的金属碰撞声。



宗像……肯定发现了。然而,他仍不加防备地用挺直的背脊对着自己。明明察觉却不在意,真可恨。



「……你想要一个……暗器高手的吧……」



用微弱得几乎要被榻榻米吸进去的声音低喃。



「……假设,只是假设……转换王盟这种事,是可能的吗……」



不知是否错觉,那连一次也未曾动摇的背影,第一次轻晃了晃。衣服发出窸窣声音,宗像转过身。



「老实说,我没想到你会主动提出。发生什么事了吗?」



「……与其说是……发生了什么事……」



紧咬双唇,额头抵靠在榻榻米上。



这时,车外传来慌张跑近的脚步声。伏见奋力想起身坐正,脚上的麻痒却像贯穿头顶一般,最终只能趴在榻榻米上。



「室长!」



打开车门的青衣人,怱然——



「哇哈哈哈哈哈哈哈!!」



发出爆笑声。



脸颊压在榻榻米上的伏见心头一惊,视线朝那人望去。



穿着青衣的那家伙,瞪着几乎要掉出眼眶的眼珠,指着这边笑得前仰后合。



「小猴子你逊毙了!竟然脚麻?超逊!丢脸死了!让我戳一戳吧?好不好啊,让我戳一戳嘛?哇哈哈哈哈!」



胸中的憎恨一口气化为熊熊燃烧的怒火,藏在手中的小刀银光一闪。



「你有完没完——」



「伏见!」



随着一声严厉的大喊,榻榻米上响起「碰!」的一声,拼图在眼前飞舞。



在弹跳到车顶后纷纷落下的拼图之中,往前踏出一步的宗像半蹲抓住伏见的手腕小刀从手中掉落,垂直插在榻榻米上。耳边传来另一种物体落地的声音,原来是手机从裤袋里滑出来了。



站在车门边的,是刚才带伏见过来的青衣队员,现在正睁大了眼睛。



「……啊、紧、紧急事态!赤之王盟的刺——」



事到如今,青衣队员才如大梦初醒般拿起手中佩剑,嘴巴对准别在领口的无线对讲机。



「等一下。」



宗像制止了他。



「可、可是,室长……?」



「伏见,你能对此提出说明吗?如果有原因,就现在说出来。否则眼前的状况,只能解释为赤之王盟派刺客潜入我方阵营,试图杀害我盟臣。」



仍屁股着地坐在地上,伏见望着青衣队员的脸。这男人的脸毫无明显特征,也没有露出嘲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难掩的愤怒。



转动僵硬的脖子,将视线转移到宗像脸上。抓着自己的手动也不动。银框眼镜后方,那双聪明绝顶的眼神正凝视自己。伏见醒悟到,眼前的对象无法让自己如秋人那件事般轻易开脱。再说,反正也找不出开脱的说词。



「……我……认错人了……我不是《吠舞罗》派来的……和他们完全无关……」什么嘛,说什么认错人。听起来完全就是借口。明明是真的,却连自己也觉得毫不可信。



「认错人了,是吗?」



宗像思索沉吟,视线往下。捡起掉在榻榻米上的手机。



「既然是认错人,那也没办法。我就不追究了。」



说完便放开伏见的手腕。



「室长!?」



「我已经说不追究了。你还有什么意见?」



「可是!」



「刚才,如果他丢出小刀,肯定确实刺入你的心脏。只要穿上这套制服,你就等于随时处于任务之中。然而,你对突袭毫无应变能力……还有什么话好说?」



语调虽然温和,却带着一股不容违抗的威严。青衣队员紧张地嚅嚅嗫嗫,欲书又止,一边发抖一边低下头。



「是……非常抱歉……是我太松懈,自我锻链不足。」



「很好。以后请秉持紧张感面对任务。那么?你是来报告什么事的吗?」



「啊、是!再次发生疑似凑家兄弟犯下的事件——」



队员开始报告,但内容已不再进入伏见耳中。拔起榻榻米上的小刀收回袖子里。脚麻的感觉虽然已经消退,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稳。一边感受青衣队员不满的视线,一边当着他的面套上自己的鞋。青衣队员穿鞋的脚映入眼帘,似乎不知所措地倒退了半步。



「伏见,等一下。」



正在绑鞋带的手倏地停止动作。



「你忘了东西。」



递过来的是自己的手机。



「关于刚才那件事……我这里也不是专收问题儿童的慈善寺庙。不知道你们王盟怎么样,但是连自己状况出问题都无法解决的人,我这里是不要的……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我才不讨孩子们喜欢吧。」



宗像附上一个多余的苦笑。伏见从他手中抽走手机。



对于先是刻意暗示想挖角自己,现在却又这么说的宗像,伏见虽然也感到一阵火大,但是最气的还是那个在脑中暗自期待真的被挖角的自己。



竟然还问能不能转换王盟——我到底在期待什么,为何说出那种话。



将手机塞进口袋,低下头跑开时,听见宗像的声音。



「给你一个提示吧。我想你或许感冒了。」



这意味深远的一句话,使伏见不得不瞬间停下脚步。



「我想,这样你应该就能听懂。毕竟,你可是被草薙氏视为接班人的少年。」



宗像站在小巴士门口,悠然微笑。







「猿比古!别把梯子拿上去啊!这是什么意思啊!喂,猴子!你明明就有听见!」



将堆放在阁楼角落蒙尘的整套电脑搬到书桌上。两年前组装的电脑,现在性能一定落后了,但伏见刻意不买新的,唯一添购的只有投影荧幕板。另外就是硬碟和RAM,两年前因为觉得太恶心,全部拔除丢弃,所以这次也添购新品。



弯着身子用螺丝起子将小螺丝钉拴上时,阁楼忽然「咚」地大力震了一下。手跟着抖了一抖,斜眼一看,是八田纵身一跳,用手攀在阁楼边缘,把上半身靠在上面。



「寄了十几封信给你都不回,只好来接你,竟然不理人,在这里做什么手工艺啊。手机邮件至少该看一下吧!」



「谁知道啊,没收到啦。」



「为什么事到如今又要把电脑搬出来?现在更重要的是秋人和速人的事吧?这个礼拜大家都在外面四处奔波,最要紧的你却闭门不出,你得靠自己去找到他们才能弥补啊!」



「弥补?」



原想把八田说的话当耳边风,继续手边的工作,这个单字却教人听不下去。视线落在手上,用低沉的声音说:



「为么我非得弥补不可?我有搞砸什么吗?明明就是只跟人家并肩作战一次就全盘相信对方的你们太蠢才对吧?」



「话,话是这样说没错……你说得很对啦。可是,对了,就是你这种语气。你说话就不能委婉一点吗?大家对你还是有点不爽喔。我跟你说,草薙哥说啊,明明塩津大叔还在青衣人看管之下,双胞胎却故意做出激怒他们的事,这其中必有什么原因——所以,我们应该找到双胞胎,跟他们开诚布公好好谈,由我们来解决这件事!这么一来,大家的误会都能解开,你也不用像现在这样一直被误解了。」



解开大家的误会……是吗。八田的热心劝说,一点也没有打动伏见的心。



我有说过不想被别人误会吗?为什么你那么希望大家理解我呢……只要有你的理解,对我来说就够了。



可是已经都无所谓了。



我的世界,已经不需要你了。



「喂,猿比古!你至少回个话吧!吼,真是的,都不知道我为你想这么多!」



「哈哈哈哈!你白痴啊!?」



情不自禁抬起头放声大笑。惊讶得差点从阁楼边掉下去的八田瞪大眼睛。这开朗到诡异的语气,还有和那家伙一模一样的笑声,令伏见自己也很惊讶,却控制不住。



「猿比古……?」



八田先是困惑地皱着眉,渐渐地像是怒上心头。「你这个……白痴猴子!」胀红了脸丢下这句话,咚一声跳下去。「随便你了啦!一点也不懂别人的心意!特地来接你还这样!」将滑板粗暴地摔在地上,一脚往门口踢,自己则跑着追上去,跳上滑板,冲出屋外。



「……呼、呵。」



最后发出夹杂着叹息的嗤笑,就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伏见换回严肃的表情。



回到手中的作业,立刻专注其中,其他的事都变得不在意了。



换了新零件,将新的硬体设备组装好,连上网路。再将连结电脑的液晶荧幕,以及与手机连动的立体投影荧幕放在眼前并排,排成一百三十五度角的两台荧幕包围前方视野。



和两年前的冬天相同的环境。同一个房间。仿佛要被天花板压垮的阁楼。荧幕发出的光,一样照亮了脸。



眼睛眨也不眨地注视流过画面的一串串字码,双手十指不断在键盘上游走。



「我这里也不是专收问题儿童的慈善寺庙。」



宗像的声音在脑海中浮现时,伏见啧了一声,键盘敲得更响。



只要靠自己的力量,一个人解决就行了吧。不需要任何人帮助。原本就是这样的不是吗?在自己身边,不需要任何人存在。



当自然光线照射在荧幕上,荧幕变得不容易看清时,伏见这才察觉时间过了这么久。往嵌在阁楼墙上的窗户望去,百叶窗间照进来的微弱晨光,和液晶荧幕的背光融合在一起。



视线回到荧幕上,看了看显示时间,刚过早上五点。



「眼睛好痛……」



取下眼镜放在键盘上,揉了揉双眼。眼睑和眼球的肌肉因紧绷而僵硬。感觉像是好几个小时没闭过眼睛。



「……是说尿超急……」



放下为了抗拒八田上楼而收起的梯子,不过自己也只踩上其中一阶便纵身跃下。眼镜放着没有戴上,反正只要不出房间,什么地方放有什么东西,障碍物与障碍物之间的距离都抓得准,行动上没有问题。



阁楼下方,八田床上一如往常乱七八糟。昨天晚上他似乎没有回来过夜。八田回来一次,唠唠叨叨说了一堆话是昨天刚过中午不久的事。从那之后,经过十八个小时了。会是一直在外搜寻双胞胎的下落吗?还是和大家一起聚集在酒吧?算了,怎么样都无所谓……



虽然不觉得饿,喉咙却很干渴。上完厕所后,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冰箱里的亮光刺激疲倦的眼睛,痛得伏见表情扭曲。



伸手掏摸,随便抓了一瓶宝特瓶,回到阁楼时,在微光中散发白色亮光的电脑荧幕显示出某种变化。



立刻飞奔到键盘边,戴起眼镜仔细一看,原本不断流动的程式码都静止了,画面上出现错误讯息。这是个从电脑上搜寻手机犯罪系统的程式。



「啧……在那边就强制结束了吗?」



话虽如此,这也是预料中的结果,伏见唇边浮起淡淡的笑。



有人在远端操控自己的手机——八田寄来的几十封电邮并非被伏见刻意忽视,而是根本连一封都没看见。全部被那家伙拦截删除了吧。



在觉得对方恶心之前,不得不嘲笑自己。大意的不只《吠舞罗》的伙伴,自己也一样。在自己写出邮件通讯应用程式后,因为毫不怀疑地使用着,不经心地也开始会将个人资料输入手机了。有个王盟善于抓住这类小辫子加以利用,这事自己明明很清楚。两年前的冬天,不是曾被他们整惨了说。



这时,液晶荧幕没有动静,立体投影荧幕却动了起来。立体投影荧幕连结的是手机。伏见已经好一阵子没碰手机了,却有一个应用程式自动开启。



根本不记得自己安装过这个应用程式。更何况,曾在这里登录的用户帐号,早在两年前就亲手删除了。



荧幕上显示的,是名为《jungle/β2》的应用程式起动画面。



伏见他们在国中时曾加入的《jungle/β》,某天怱然向用户寄出即将结束试营运的通知,同时终止所有服务。那是两年前,「惊喜派对」事件过后不久的事。虽然不知道β2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也能想见《jungle/β》一定是在受到一定程度注意后,以这种方式先销声匿迹再卷土重来,目的是让人不容易掌握到他们的真面目。



仿佛潜伏在深海底的巨大生物所喷出的气泡,一个在网海上浮起又消失的诡异王盟——



伏见暂时不出手,隔着一段距离观察,任由自己的手机受不明人士操弄。用根本不是伏见创建的帐号登入后,代表自己替身的三头身虚拟角色开始在《jungle》世界中走动。当年伏见自己玩《jungle》时,刻意不为虚拟角色加上任何外表上的特征,现在这个虚拟角色却戴着和自己相似的黑框眼镜,打造出可爱的外型。



「这是要付费的道具饰品吧……到时候岂不是会直接向我的手机请款?」



半翻着白眼抱怨。



接着,画面产生受到横向撞击的视觉效果,一阵晃动后,出现一条讯息。



【NIKI先生邀请您参加jcube对战。要接受挑战吗?】(译注:NIKI发音同仁希。)



挑战者的名字吸引伏见的目光。



画面角落出现一个新的虚拟角色,摆出战斗姿势等待回应。除了没戴眼镜、身上穿的衣服不同、撩起一边头发的发型也不同之外,五官的组合与伏见的虚拟角色一模一样。仿佛像是一对双胞胎——



一时睁大了眼,凝视画面中并列的两个虚拟角色。



「……呼。」



笑了。



「哈哈哈哈哈……」



很快地,又像被拔掉插头似的,倏地停止笑声。



「好啊,让我击溃你吧——伏见仁希。」



手指以固定手势滑过手机荧幕,带着淡蓝光的半透明键盘便出现在手边。从这里开始,那个远端遥控者似乎也不打算妨碍了,伏见得以自由操作手机,接受对方挑战。



两个虚拟角色分别在画面左右两端摆出战斗姿势。虽然是升级过的版本,和记忆中的略有不同,jcube游戏画面出现在荧幕中央时,还是感觉有些怀念。



每人各拥有分配到五张卡牌的牌组,每张卡牌都有附带参数的五个方块,正在团团转圈。构成伏见这方牌组的,只有初始等级的卡牌。算了,和这个对手对战的话,这点让分根本没有影响。



游戏一开始,「NIKI」便以高速旋转方块,很快地凑成一面、两面、三面……陆续做出连锁攻击。网路另一端的对手肯定也使用了外接荧幕和键盘。因为手机狭小的画面能呈现的情报有限,只有使用外接荧幕与键盘的方式才能广泛掌握状况,让游戏进行得更顺利。



伏见的卡牌等级较低,在对手的攻击下,五张牌一口气失去半数战斗点数。然而伏见只是将双手轻轻放在键盘上,什么也不做地等待。在这段期间,对手不断凑齐方块上一面又一面的色块,发动强烈的连锁攻击。



伏见之所以等待,并非已有对策。



……太久没玩,已经忘了怎么操作这个游戏了。用jcube大赚一票是刚上国一不久的事,时间已超过三年。虽然这是个只要凭直觉,就能用手指滑过手机画面操作的游戏,但用手滑手机的玩法,一次只能做出一个动作。若使用键盘操作,则可以不同按键精密分工,同时移动所有方块上的色块。因此,不但能压倒性地提高速度,战术也压倒性地复杂。



NIKI的虚拟角色因在对战中占了上风而露出笑容。只以简单组件构成的三头身虚拟角色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是那男人高声嘲笑时的扭曲表情。



闭上眼睛唤醒记忆。在脑中将双手五指的动作,与五个方块的动作连结起来。忘记的只有怎么操作键盘,凑齐方块六面色块的法则还是清楚地记在脑中。



「要是觉得无趣,就靠自己去构筑吧。



用自己的手,建立世界的秩序、法则、框架——」



自己善于运用的,充其量只是前人智慧累积的法则。



然而,那个青之王却夸下海口,说要靠自己构筑。他本人丝毫不认为这是空口说白话,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做到本来就是理所当然。



好厉害……能让自己在不自觉中深深受到吸引的,从有记忆以来,其实这是第二次。



小时候,男人在伏见面前展示实体的魔术方块。对当时的伏见而言,那方块看起来很大,在男人手中团团转着,令人目不暇给。仿佛被施了魔法一般,转眼凑齐了六面的色块。这顿时激起他的对抗心理,自己调查方块的游戏规则,开始练习。等到伏见也能做到和他一样时,男人早已对这玩具彻底失去兴趣。



伏见仁希这个男人,老实说,是个天才。



以企业家身分获得成功的妻子木佐是个努力的人,仁希的才能却是出白天生。在优秀的伏见家血统中,仁希的才能更是出类拔萃。虽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是否正因为这样,他从未试图做出对社会有益的事。



伏见仁希唯一觉得有趣而灌注热情的,是找自己年幼分身的麻烦,将他真心激怒后,在一旁捧腹大笑。这种游戏,怎么想也只能说是异常。



吁——深吸一口气后睁开眼。



对战对手已凑齐好几个方块的绿色那面,反复施展「雷电」属性的连锁攻击。伏见这方的战斗点数量表呈濒死状态的红色。NIKI的虚拟角色高举双手,做出「万岁」的姿势蹦跳。



为什么这么碍眼呢?



凡人不可能成功模仿那个令人厌恶的天才。佯装鬼魂也好,用其他手段也罢,真正的他才不会强得这么平庸。



别小看伏见仁希这个男人了。



这个瞬间,伏见十只手指开始高速敲击键盘。让五个方块同时旋转,不到一秒,所有方块的白色那面就都凑齐了。用这代表「恢复」属性的五连锁,让自己的卡牌战斗点数复原了九成,红色警示状态的量表也恢复正常。形势转为平分秋色,NIKI的虚拟角色表情也从高兴变回普通。



只要手指一动起来,就算脑中不记得,手指也还记得如何操作,剩下的只要照脑中规划的顺序转动五个方块即可。



不是一面一面凑齐,慢条斯理的攻击。目标只有一个,就是六乘五连锁。不执著于已经凑齐的白色面,将所有色块打散重新旋转方块,以凑齐全六面为目标。对战对手似乎也察觉了,跟着改变为相同战略。



两者几乎同时凑齐五个方块的六面。六色光波互相纠缠攻击,在画面上呈现激烈的视觉效果,彼此撞击,互相抵销。



伏见啧了一声,但也越打越有意思,不由得笑了起来。



「呵,和我对战还能坚持到这个地步的人可不多呢。也是啦,想冒充那个家伙,至少得有这种程度的实力才行。」



若无法以三列乘三列的色块构成的六面体分出胜负,战局就会进入高级关卡。除了位居排行榜高位的玩家,应该没有人看过这画面吧—四列乘四列的方块从天而降。



与三乘三的方块相比,四乘四的难易度可说顿时三级跳。然而伏见仍维持相同速度,不断凑齐一面一面的色块。一开始先同时凑齐五个方块的黄色面,发动「地震」属性连锁攻击。NIKI苦着脸,满头大汗。面对四乘四的方块,凑齐色块的方式已不再像刚才那么俐落,动作也慢吞吞的,和普通的小角色没两样。伏见发动下一波攻击,将NIKI的战斗点数削减到进入红色警戒区时,虚拟角色哭丧着一张脸,开始挥动双手。



「什么嘛?那张脸是什么意思!?在我面前从未表现过那种表情吧!!与其现在哭丧着一张脸……不如在死前下跪求饶::」



一股自己也不明所以的感情在体内爆发,瞪大双眼怒吼。



四列乘四列、六面、五个方块,同时凑齐。



六色攻击的视觉效果在画面里上下左右剧烈交错。画面震动,仿佛暴风从荧幕里溢出,直轰在脸上。彻底粉碎对方仅存的战斗点数,卡牌瞬间粉碎。



背景仍是扭动交错的视觉效果,画面上伏见这方出现「Winner」字样,对方则是「Loser」。



接着,游戏画面逐渐淡去,重回虚拟角色们四处闲晃的森林广场画面。



伏见望向荧幕的眼神已趋于冷漠。自己的虚拟角色正蹦蹦跳跳,表露胜利的喜悦;NIKI的虚拟角色颓丧地坐在一旁。



虽然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手指还是重新放上键盘,飞快地打字。自己的虚拟角色头上出现漫画般的对话框,一字一字拼出语句。



【好了,你可以说明一下了吧?大贝阿耶。】



哭倒在地的NIKI,恢复正常表情站起来。



【你发现了的?还是这么不可爱啊。为什么不被那家伙的鬼魂吓得躲在棉被里发抖就好了呢?】



NIKI头上的对话框里,打出的是口气嚣张的台词。要说可爱不可爱,你才是最没资格评论别人的吧?一边这么想,伏见一边打出下面的语句。



【那种病毒不是你一个人做得出来的。



是谁指使你的?目的是什么?】



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伏见仁希,其实是潜入手机的电脑病毒。



虽然很不甘心,但仍必须承认,是宗像给的提示让伏见发现了这一点。我想你或许感冒了——引起感冒的,就是病毒。仔细回想,仁希只有在身上带着手机时出现。只是因为手机几乎片刻不离手,所以很难察觉。



当然,这听起来很夸张。就常识而言,电脑病毒怎么可能对人体产生作用,令人做恶梦或出现幻觉。



可是,常识是什么?暗中操控自己所处世界的,不是本身就是一团地狱之火的男人,就是能记住一万片拼图的男人。在这些王执掌之下,这是个无法以常理解释的世界。



而在这七个王分别率领的七个王盟中,伏见已知其中有一个王盟,会借由网路伸出触手,干涉现实世界。



和草薙前往《Scepter4》那天的回程,最后在那栋房子玄关看到的微弱灯光——是阿耶手上拿的照明设备。一开始,伏见将二楼窗户里看到的人影认成仁希而颤栗恐惧,但只有那一次不是病毒造成的幻觉,而是真的看错了。从走出屋子的时间反推回去,那个人影肯定是阿耶。



她身上那袭很有千金小姐风格的制服是桩之原学园的制服,但从考生时代就对升学毫无兴趣的伏见,当场并未认出来。不过,她所背的后肩背包长了一对兔耳,走路时兔耳上下晃动,正是这个高傲亲戚的特征。



闯入伏见从前的家,在二楼伏见房间里做什么?大概是拍摄一些用来制造幻觉的材料吧。窗口看见的亮光是手机的闪光灯。那天晚上,不小心接收了阿耶传来没有内容的电子邮件。病毒就夹带在那封邮件里,打开的瞬间已被植入手机——



这么一来,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你怎么还没脱离《jungle》?】



【不行吗!你自己不也还没脱离《吠舞罗》!】



【原来让我和《吠舞罗》脱离关系,是你的目的?】



原先总是立刻打出回应的阿耶,这次却停顿了。



【回答啊!】



逼问之下,收到的是溃堤般的长篇大论回应。



【我的王对你很有兴趣,一直都看着你。不过你别误会的,并不是因为你比较特别,而是王什么都看得见。王给阿耶的任务,就是要让你在《吠舞罗》待不下去的。可是美咲就是不肯轻言放弃,碍了我好多事。现在好不容易,连美咲都要放弃你了。真是痛快。】



【陷害我就这么有趣吗?】



【你以为阿耶喜欢这样吗!!!!!!】



像是要加强台词的语气,对话框的轮廓变成锯齿状的粗框,面积也扩大了。伏见不由得下意识地把脸从荧幕前拉远。



虚拟角色做出愤怒的表情,大跳大叫。



【为什么总是这样!!总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总是你!!



王明明是先收阿耶成为伙伴的!!



所以我最讨厌】



还没说完的台词唐突地中断。



【NIKI先生已登出。】



随着这一行讯息的出现,虚拟角色和对话框都从眼前的假想空间消失。



「登出……?逃走了吗……?」



正当伏见皱着眉嘀咕时——画面一角出现了新的虚拟角色。



穿的是初期状态的简单服装,缺乏特征的发型与五官,也没有高强的技能和道具,这样的虚拟角色是!



一阵接触静电般的感觉,令脖子起了鸡皮疙瘩。



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与两年前的冬天完全相同的感觉。



现身了——《jungle》的王!



挺起上半身,半跪在荧幕前,保持警戒,将手伸向连结电脑的网路线。



【你想逃吗?叫我来的可是你吧?】



看了虚拟角色头上的对话框,伏见改变主意。如果切断网路逃走,和两年前有什么两样。



手机并未具备摄影机能,他仍然能看到这边的情形。这就表示这家伙能从网路那端把手伸过来。



【shell的认知有点问题。在没有我命令的情形下,擅自在游戏中向你挑战的事就算了。在自己准备好的战场上还输得体无完肤,这就该反省了。】



虚拟角色带着头上的对话框踱步,从立体投影荧幕走进旁边的液晶荧幕,对他来说,这似乎单纯得像打开一扇门走进另一个房间。电脑荧幕上当然没有《jungle》的应用程式。然而,这家伙却能轻易走出《jungle》这假想空间,入侵伏见的电脑。



荧幕里的虚拟角色望向这边。



【两年前的国中生,成长为挺中用的盟臣了呢。值得嘉许。】



指尖感到一阵静电,仓促之间,将摸在网路线上的手缩回来。微小的火花沿网路线表面窜过,吸入电脑主机里。



仅有一秒诡异的安静,之后,主机劈哩啪啦地发出剧烈火花。细微电流从主机上膨胀为波纹,朝房间全体膨胀。随着仿佛全身寒毛都要为之溃烂的恶寒穿过身体,那股电流迅速沿着墙壁窜向天花板。



叽——引起一阵耳鸣。



电流形成的波纹仿佛突然被冷冻,停止膨胀。



【……嗯?】



虚拟角色歪着头,在荧幕里往旁边移动



【真没想到啊。】



轻浮地说完后,手掌朝上,做出无可奈何的姿势。



虚拟角色的视线前方,是现实空间里的房门口。



站在那里的,是一个全身上下散发宛如摇曳火柱般青色光芒的男人。



「今天就请你离开吧。对于擅长躲在暗处放冷箭找麻烦的你而言,形势挺不利的吧?」



宗像清朗的声音传上阁楼,房间里这才有了真正的声音。由于只在电脑上交谈,所以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个房间听不见除了伏见以外的人声。



改变为可爱外型的虚拟角色,以仿佛有生命一般的生动姿态抬起下巴,扬起嘴角做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是这样的吗?我不觉得啊。】



啪叽!荧幕冒出火花,雷光沿着对角线发生。



「哎呀,你想动手啊?好几个王在这种地方打起来,导致达摩克利斯之剑出现,那可就不好看了。不过,也没办法。」



宗像眯起眼睛,声音低沉。原本没有特定形状的青色光芒收束起来,包围宗像形成一把剑的形状。



虚拟角色眨着圆滚滚的眼睛,身体在荧幕里不断膨胀,教人以为他是否就要这样实体化,从荧幕里爬出来时,忽然又消气了。



【啊、原来是这么回事吗?形势确实对我不利,真遗憾。】



身体转了九十度角,虚拟角色再次恢复正面朝前的姿态,脸上挂着只是可爱却没有特征的笑容。



【你的帐号我会留着,有兴致时就连上看看吧。再见。】



刹那,荧幕迸出眩目的火花,发出「砰」的爆炸声,画面全黑。主机喷出黑烟,空气里飘散着一股焦臭味。



伏见盯着荧幕凝视了一瞬,怱然惊觉什么,将视线移向旁边的立体投影荧幕。手机呢——?投影荧幕里,《jungle》应用程式还起动着,自己的虚拟角色被留了下来,站在那里随性摇晃着身体。



抓起丢在一旁的手机,用力握紧。



消失吧。一边在心中默念,一边加重手中的力道。右手缓缓泛红,手机内部传出叽哩叽哩的杂音,开始冒烟。不久,手机荧幕也黑了下来,陷入沉默,和手机连结的立体投影荧幕上,画面跟着消失。



电路板烧熔了。和化作仁希形象的病毒一起消失。



全身虚脱,手机不经意地掉落地面。



严重的疲惫感排山倒海而来,用尽全身力量挤出一个叹息。同时,阁楼底下也傅来「呼」的短短叹气声。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颓坐在地的伏见,半翻白眼质问宗像。不是对着荧幕传讯,而是发出声音对实际存在的人说话时,声音比想像中的还要微弱,几乎才刚脱离自己的嘴巴就消失了。伏见咳了几声,清清喉咙。



「你以为这是哪里?太引人注意了吧?」



除了质问他为何出现在别人家之外,镇目町是《吠舞罗》地盘的事人尽皆知,闯进这里未免太过大胆。更别说现在明明不在勤务时间内,他却穿着一丝皱折也没有的《Scepter4》制服。



和伏见的声音对比,宗像以了亮清澈的声音说话,对自己的言行举止充满自信。



「事实上,我原本认定凑家兄弟引起的骚动是《jungle》所怂恿,甚至可能提供他们某种协助,比方说在身为《吠舞罗》成员的你的手机上动手脚,或许就是其中一环。看来,是我想太多了,《jungle》的目的只是想将你据为己有啊。」



「所以你才设计让我展开行动是吗?真亏你能若无其事地做得出这种事……」



「你也别说我了。就算察觉手机被植入病毒,用格式化或物理性的破坏方法都能解决,何必特地大费周章地诱出那东西……那可是个王呢,不是你一介盟臣对付得了的。你不怕王吗?」



「……我……」视线转移,伏见说话的声音又减弱了。「……我不怕……」除了一位王之外。



伏见在内心补充的这句话,不知宗像是否也察觉了。这位有张扑克脸的王真正的想法,总是令人难以捉摸。微微一笑,宗像改变话题。



「你的行李……就只有上面这些吗?单身宿舍备有基本的家具、电器产品和日用品,就算即日入住,生活使用上也不会有问题。你只要收拾最低限度的私人物品就好。我看看,二十分钟够了吧?我在外面等你。」



「等……咦?等一下!请等一下!」



因为宗像兀自说完就要转身离开,楞了一瞬之后,伏见慌忙地从阁楼上探身叫住他。



「这是什么意思?事到如今才说这种话。你那里不是不收留问题儿童的吗?再说,我什么时候说过要加入青衣了。只不过问一下王盟是否可以转换……」



「有时间说这么多废话,不如早点动手收拾吧。我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令人不愉快的男人要来了。」



头也不回地丢下这句,宗像的身影已消失屋内。



宗像总是表现出从容到令人怀疑的态度,说不定,这还是第一次看到他露出烦躁的表情。



令宗像如此焦躁的「令人不愉快的男人」是——



不会吧!?



刚才宗像曾对《jungle》的王说「好几个王在这种地方」。如果只有宗像和《jungle》的王,他应该会说「两个王」才对。同时,这也可解释为何《jungle》的王那么干脆就撤退了。



跳下阁楼,赤脚跟着宗像冲出屋外。



冲得太快,伏见差点跌倒,赶紧踩下脚底煞车,往旁边一看,宗像背靠着墙,就站在门边。他挺直背脊,手放在腰间佩剑上的站姿,就像一座耸立在什么地方的骑士雕像。视线笔直朝前,哪里也不看。



抬头看了看宗像的侧脸,伏见再往相反方位转头。



道路前方不远处有个人影。与宗像的「笔直」站姿形成对比,这人微驼着背,靠在电线杆上,手插在口袋里,嘴里叼着一根烟。路上冷冷清清的这时间,天空已几乎发白,香烟的一缕轻烟仿佛被吸进天空般袅袅攀升。



「尊……哥……怎么……」



比起宗像,看到周防的出现,伏见想问「你为什么在这里?」的心境是刚才的一百倍。即使这里是周防的地盘镇目町,即使自己是周防的盟臣。



「担心自己的盟臣,过来察看的是吗?可别跟我说是早起晨跑顺道路过这种不好笑的笑话喔。怠惰的你竟然这么早就移驾来此,显见还有一点身为王盟领导人的责任感,真令人意外。」



看也不看周防一眼,依然挺直背脊面向前方的宗像挖苦着说。



反正,一定是十束叫他来的吧。十束问八田:「伏见怎么了」,八田忿忿不平地回答:「那种人的事,谁知道啊!」然后十束又把矛头从八田身上转向周防说:「反正King也闲着没事做,你就去看看吧。」——完全可以想像酒吧里的这一幕。



周防本人并未做出这种说明或解释。他也完全不瞧宗像一眼,只短短地发出「哼」的嗤笑。



「既然碰面了,不如把话说清楚。我的部下正苦于无法逮捕凑速人与凑秋人。那两人很有可能在某些人的协助下,以避开我方情报网的途径潜伏。我在此要求你转让一名熟悉地下资讯的盟臣。这么一来,此次因你们的失误所造成的后果,也可以一笔勾销。我认为眼前便有一个最适当的人材,请容我指名他吧。决定性的因素是,他已对你那群伙伴意识过剩的盟臣感到不信任,才会让别人的王进入自宅。我想,这个结果对他而言也是好的。」



「等一下,是你自己——」



是你自己不请自来的吧,竟然满不在乎地说这种话。伏见正想如此反驳。



「你这男人歪理还真多。」



如野兽低吼般叹了一口气,周防对宗像投以犀利的视线。光是这样,就令伏见产生条件反射的恐惧感。然而,宗像丝毫不以为意,轻轻挑起一边眉毛。两位王的视线,这才第一次正式相接。



#插图



「伏见。」



周防叫了他。



「不需要那些歪理,你自己想怎么样?」



周防没有发怒咆哮,一如往常佣懒的语气,表情也没有改变。然而,伏见却能感受到他的怒气,脸颊不住抽搐。这个人明明看似对统领盟臣这档事一点执著也没有,就算别的王对他的盟臣出手,他也不会感到一丝不悦。真搞不懂他生气的理由。



「伏见猿比古。」



这次是宗像叫了他。



「我再次正式敦请你加入我方阵营。你愿意加入我《Scepter4》吗?」



宗像直截了当地提出要求,那煞有介事的语气,以另一种形式令伏见脸颊抽搐。发言者自己毫不觉得难为情,银框眼镜底下的眼光真挚地直视伏见。带着青色的眼瞳虽然清明澄澈,却又太透明了,透明得看不到底,深不可测的双眸。



「……是吗。」



周防以嘶哑的声音这么说。踩熄丢在地上的烟头,看似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什么啊?伏见一边困惑着,一边低头望向自己脚下,这才明白他的意思。



是被周防推出去的吗……?还是被宗像拉过来的……?到底哪个才对,理由自己也说不清。更何况,周防说了,不需要理由。



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脚,已朝宗像那边踏出一小步。







「你不进去吗?」



身穿花边红色莲蓬洋装的少女站在背后说。被突然现身的她吓了一跳,又随即想起,以她的能力而言,这也不足为奇。



「……再也不想进去,也没资格进去了。」



伏见视线离开安娜身上,背靠在巷弄转角墙上,藏起半边身体,转而望向前方隔着一个街区的三叉路口,以及矗立在那里的酒吧。安娜依然沉默着站在身后。用即使极力克制却仍具有穿透力,令人坐立不安的视线,注视着伏见的侧脸。



「你早就知道了吗……知道会变成这样。」



背对着她,自暴自弃地丢出问句。原本伏见就讨厌小孩子,这个女孩的眼神更是打从一开始就教他难以应付。



「……大概知道。总觉得,你有一天会离开。」



安娜低喃着回答。



「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一开始……可是,我一直希望可以不要变成这样。」



「你的这种预感可曾失误过?」



感觉得到,背后的她犹豫了一会儿才摇头。



「呵呵。换句话说,你从一开始就认定我是叛徒了吧?」



「……」



一阵悲伤的沉默,伏见感觉自讨没趣,立刻停止了笑。



耳边传来轻快的铃铛声,远远看得见店门打开,伏见立刻躲进巷弄阴影里。



「安娜?」



出现在门口的是草薙修长的身形。「安娜?你在哪啊?」站在店门口东张西望,呼唤安娜的名字。凑家兄弟引发的事件尚未解决,《吠舞罗》也还处于无法掉以轻心的状况之中。草薙的语气难免带点紧张。



伏见用下巴朝酒吧示意。



「快去吧,在叫你了。」



「有什么话要我帮你转达吗?」



「跟草薙哥说……」



双胞胎失踪那晚,秋人或许是想回酒吧说服速人。其实伏见曾经这么想过。如果伏见没有袭击秋人,现在事态可能不会变得这么复杂。虽然,这也只是伏见的推测。



「……算了,没什么。你快去吧。」



事到如今,就算道歉也只是自我满足罢了。



「那多多良呢?」



「没有,什么话都没有。」



「美咲呢?」



「……我自己跟他说就可以了。你再不走,我踢你屁股罗。」



总算感觉到那小小身影钻过下巴底下,正往店门口跑去。然而,她又马上停下脚步,回头望向这边。这次是从正前方被她盯着看,伏见摆出嫌弃的表情。



「怎样啦,还有什么事?」



「猿比古,你不要紧吗?」



「……嗯?什么意思?」



「不是看到恐怖的东西了吗?」



一针见血的这句话,令伏见瞬间为之语塞。



「……开什么玩笑,你是想说我被鬼魂附身了吗?」



故意用坏心眼的态度嗤之以鼻,安娜却不为所动,只是沉默等待,用那双能穿透人心的眼眸看着他。



叹了口气,伏见也收起不正经的态度,老老实实回答:



「鬼魂已经被收拾掉了,不在了。」



「……不。」



安娜摇摇头,似乎难以启齿地低下头去。「还在的,鬼魂。」「……嗯?」伏见皱起眉头。



草薙还在呼唤她。



「……快去吧。」



板着脸催促安娜,她才点了点低俯的头,发出轻微的脚步声跑开。草薙也发现安娜,叫她时的声音明显松了一口气。



看着融洽交谈的两人走回店里。



「喂,你这个混帐!!」



怒声从天而降,背后传来柏油路受到撞击的声音。回过头的瞬间,一个神气威风的《吠舞罗》彩绘标志从头上飞越。



伏见被这番气势压得朝巷子里退了一步,八田也压低身子,跟着心爱的滑板一起着地。



「这只混蛋猴子,我找你好久!到底是怎么回事?一回家就发现你的东西都不见了,手机也打不通,干嘛让人担心啊!」



一从滑板上跳下来,八田便怒气冲冲地逼近。对照之下,伏见则是彻底的冷静。



「喔,手机坏了,现在没有手机。还有,我要搬家了,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只是来告诉你这个而已。」



「欸?搬、搬家……你、你干嘛突然讲这种话啊?是、是因为我上次说随便你的关系吗?那个只是、就是、你知道的嘛,一时火大才会那么说。对、对不起啦。可是你也有不对啊…………等一下,啥!?你刚才说什么!?」



先从愤怒变成狼狈,吞吞吐吐地说了半天之后,八田又反应夸张的大叫,声音都分岔了。看着他,伏见叹气心想,这家伙忙不忙啊。接着,咬牙切齿,一字一句清楚地重复一次。



「你没听见吗?我说,要搬进《Scepter4》的宿舍。我要加入《Scepter4》了。」



八田张口结舌,无言以对。一段像是忘了呼吸的短暂空白后,脸上瞬间出现难以置信的表情。



「等……等一下,为什么是Se……咦?等一下……欸?等等、我不懂你的意思。《Scepter4》不就是青衣吗?是那个阴险眼镜王的王盟欸?你是说,你要离开尊哥,转投别的王的阵营?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废话,我当然知道。」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



「为什么?真是无聊的问题……是啊,就是因为太无聊了。明明拥有特别的力量,做的事却跟街头混混没两样。我打从心底觉得这样的《吠舞罗》真是太无聊了。」



「王八蛋!!」



被揪住衣领,脑袋前后摇晃。



「你竟敢侮辱《吠舞罗》!?忘了尊哥捡回我们的恩情吗!」



揪着伏见的衣领将他拉近,八田抡起拳头。然而,立刻咬着牙,像是改变主意,抡起的拳头也只是轻轻抵在伏见左胸前。



「这个,是尊哥给我们的印记,是我们的骄傲吧?胸前烙印着这个的你怎能……!」



声音哽咽着,用力压下拳头,像是想借此让伏见明白那印记的重量。不管八田激怒也好,擅自表现得大受打击也好,原以为自己一定一点感觉也没有。对这家伙自以为是的误解厌烦到极点,只能放弃。



然而,一看到八田发红的双眼,只有一瞬,真的是只有一瞬间,感觉喉咙有什么涌上来哽住。白痴,想哭的人是我好吗。



「一定要让他们跌破眼镜,猿比古。只要跟你在一起,总觉得我们甚至能称霸世界。」



拳头相抵,像笨蛋一样充满自信地对彼此点头。那段莫名充实的时间,究竟是什么时候,在哪里毁坏了?



现在和你举起拳头相碰的已经不是我,而是这个印记。



若是因为这东西而让什么出现决定性的改变……这种东西还不如不要。



用力推开八田的肩膀,吓了一跳的八田向后踉跄了几步。在他面前举起右手,像变魔术一样,指尖冒出火焰。八田露出怯懦的表情。「你、你要干嘛?」



用那只手伸向自己的身体,弯起四根手指扒抓左侧的锁骨。



瞬间,随着烧灼皮肤的声音,空气里漂散一股焦臭。



「什……!?猿比古……!?」



「……唔……!」



咬紧牙根,弯成钩状的手指沿着锁骨往下抓。激烈的痛楚令伏见喷出冷汗,手上的动作却坚持不停,直到将锁骨上的印记烧烂为止。一时之间仿佛将要昏厥,身体剧烈摇晃,勉强站稳脚步。



垂下无力虚脱的手臂,指尖的火焰才消失。



「看吧……你口中的骄傲已经毁了,美咲。」



随着从肺底吐出的空气说出这句话,累积在身体里的火焰也仿佛一起从喉咙向外散逸,在冰冷的空气中急速冷却。感觉……清爽多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



错愕的八田,表情渐渐染上怒意。



「无论为了什么,只有这点是我绝对不会原谅的……绝对不能弄脏它……」



喔,怎么,你还能摆出这么有意思的表情啊……不可思议地,伏见获得了满足。方法竟然这么简单,简单得令人儍眼。



总觉得,加入《吠舞罗》之后,和尊哥及志气相投的伙伴在一起,你的世界已经圆满形成一个漂亮的圆,完全没有任何不满足。这样的你,一点意思也没有。



这就像什么呢……对了,就像是蚂蚁箱。



「你这个叛徒……我要杀了你……」



八田全身卷起腾腾杀气,眼中有火焰燃烧。这可是你先说的,别忘了喔?拿出真本事来杀我吧。现在想想,甚至觉得过去没有这样的机会太不幸了,不过,我和你一旦成为敌对关系,力量可是势均力敌。任何一方只要稍微松懈,下场就是死亡。



燃烧熊熊火焰的八田眼瞳里,映出某人的身影。



那是穿着睡衣站在水族箱旁,一边啜泣一边擦亮火柴棒,还是小学生的自己。将燃烧的火柴丢进浸满汽油的水族箱,橘红色的火焰瞬间掠过蚁穴表层。带着黑烟的凶暴火柱在水族箱内打转。火灾警报器立即有了反应。耳边听着刺耳的警报声,幼小的自己眼中有黑暗的憎恨翻腾,凝视那些被烧成焦炭的蚂蚁和蟑螂。